树犹如此

树犹如此
前言
清明过后,一切就无可遏制地繁茂起来,那些草、那些树,都露出生机勃勃的一面来,在风中炫耀式地招摇着。睹此场景,我不禁想起去年过年回故乡时见到的那些树木萧瑟的情景,几个月前,他们尚还是枯瘦凄冷的,现在就完全换了一幅面貌。不知道此刻我的故乡,是否也像这些树再次变得热闹起来?但想来这是不可能的吧。
看着这些树久了,过年时在故乡见到那些萧瑟的树的情景又回到了我的脑海。我记得那次回故乡是在过年之前,因为表弟结婚,我回去帮他接亲,于是在年节到来之前回了一次故乡。在短短的四五天里,越发觉得故乡的凋败与冷清。虽然年关将近,故乡已有不少人回来,再加上层出不穷的酒席,让故乡陷入了一种不真实的喧闹之中,但这些反而助添了我对故乡的凄凉之感,觉得这一切都不是像是泡泡那般的浮华,终究会被一抹干净的。
那次回故乡,我到处转了转,看似山水依旧,其实许多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猛然触及,更觉震撼。尤其是当时看到我家旁边的一株李树,一丛芭蕉,小学的两株泡桐树时,它们的凄冷模样让我分明看到了岁月走过的痕迹以及故乡凋败的轨迹。
李树
李树是别家的,长在我家屋旁,把院子的门打开就能看到,枝丫都伸到我家院门了,秋天果子成熟时,站在门旁就能摘李子吃。
这棵李树,给了我不少美好的记忆,那尚在故乡的日子里,每年春季,李花白得像是雪花,让人看得惊艳,每年秋季,那累累的果子,让人吃得肚子滚圆。
再回故乡,看到李树萧瑟地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以前那些美好记忆似乎都缥缈难寻了,仿佛就是做了一个梦,梦醒了就一切都飘散了。
那天傍晚,二姐夫和我一起去屋后的地里摘菜,经过那棵李树时,我仔细看了一看,伸到我家院门的枝丫上长满了黑色的小球,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我记得李树是不长这个东西的。于是问二姐夫这是什么,二姐夫说:“是李子啊,现在家里没人了,李子熟了也没人摘,就干在树上了。”我抬眼看去,竟然发现整树都是这样的黑色小球,想必是去年结的那一整树果子吧。
我不禁有些伤感,为李树伤感,为这些变成小黑球的李子伤感,也为故乡的凋落伤感。在那个瞬间,有许多情绪涌入我的心里,我恍恍惚惚地想,这李树花了这么多力气才开了这么多花,开了这么多花才结了这么多果,每一个李子都清脆香甜,高傲地站在枝头,等着被人采摘,等着被人品尝。可是等了许久许久,竟然没有一个人来,一腔的深情就这么被辜负了。这难道不是值得伤感的事情吗?
但一会儿后,我又忽然觉得,这李树的果子未必一定要被人吃掉才算好结局,也许干枯在树上,是李树更想要的结局呢。就像是王维诗里写的那样“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花开不需要人赏,果子熟了自然不需要人去吃。这么想了后,我又顿觉很诗意,还想着为此写一首新诗的,但多种情绪交织,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了,只得作罢。
我摘下小黑球,用力一捏,黑色的枯皮就掉落了,露出完整的果核来。想来再过不久,春风春雨一来,这些小黑球被吹落地上,很快就会生根发芽吧。
不过整树整树的李花无人来赏,整树整树的李子无人来吃,怎么着都是一件很落寞的事情吧。虽然很惋惜,但可以想见,在以后的岁月里,这种情况会越来越常有,越来越普遍了,而我故乡也终将在这样的情况下逐渐凋落,直至成为只可回忆却无法到达的地方。
泡桐
那天下午,在家闲着无事,便想去我曾经就读的小学看看。在雨后湿润的路面上缓缓走着,看着故乡的山色,远处云雾缭绕,景色颇好。
到小学并不远,走不多久就走到了。眼前显出一处略显颓败的二层建筑,那便是我的小学了。小学现在已经被废弃,学生都去中心小学就读了,现在这个二层的教学楼被高墙围起来,只有一个小门进去。刚踏进去,便是积得很厚的落叶,底下的一层已经腐烂了,想来从没人打扫过吧。
小学只有一栋寒酸的教学楼,一根歪歪的矮矮的旗杆,两块不大的操场,除此之外就别无他物了,这些都在冷寂的岁月中逐渐凋败,逐渐被人忘记,唯有教学楼前的两株泡桐树,却是越长越大,越长越显眼了。以致于我一从围墙进去,就被那两株合抱粗的泡桐树惊讶了。这两株泡桐树之前是栽种在花坛里的,现在已经将花坛挤垮塌了,粗壮的树干向上长出,甚至高过了教学楼和旗杆,枝丫覆盖了大半块操场,若是夏天泡桐树枝繁叶茂的话,想必能遮住整个操场吧。
我不禁在心里惊呼,何以长这么快,长这么大。因为这两株泡桐树我清晰地记得,是我小学三年级时一个老师种下的,当时才只有大拇指般粗细,就那么随意地插在花坛的土里。想不到一下子就长得这么大了。可是细想下来,才发现这一下子也并不短,而是整整的十七八年了。
睹此场景,不觉恍然,心里顿时有恒温曾发出的那种“木犹如此,人何以堪”的感慨。彼时还恍若在眼前,现在却已是十几年后,不知下次来看时,树又是什么样的情景,我又是什么样的情景了。
我一间间教室地看,有些教室大门紧锁,有些则随意敞开,我走进我读四年级的教室里,看着黑板,本来想写几个字的,但没找到粉笔,便作罢了。
离开后,走到很远的地方回看,学校早已被各种民居遮挡住,唯有那泡桐树冷寒的枝丫,直愣愣地刺向天际,让人一眼就能看到。
芭蕉
我家阳台下面有一株芭蕉,是我邻居种的,现在已经长到了我家的二楼。
那天晚上我起来上厕所,坐在马桶上时百无聊赖,便到处看。我忽地发现我前面的墙壁上晃动着影子,于是回过头去,却见卫生间的窗户外覆盖着厚大的碧绿的芭蕉叶子,这芭蕉叶子被风吹的一晃一晃的,投射了一片淡淡的影子进来。
我家房子是修在一个高坎上的,又是二楼,高度可想而知了,想不到这芭蕉都能够到我家窗户了。第二天我起床后,跑去楼下看这丛芭蕉,已经可以用疯长来形容了。屋下的一大片地都成为了芭蕉的领域,芭蕉是连生的植物,现在竟然团抱着长了二三十株,每株都是又粗又高,叶子又极大极肥厚,像是热带丛林里野生的了。
这芭蕉也是没人管顾的,它的主人和李树的主人是同一个,早几年时已经搬家,就把它们留了下来,任其生长。这芭蕉要是有人看顾的话,绝不至于长成这样,因为我故乡的人有砍芭蕉喂猪的习惯,芭蕉长多了,必定要砍许多来喂猪,所以有人看顾的芭蕉,都是很秀气,很规规矩矩的,哪里像现在这样呢?
这芭蕉栽种的时候我也是记得的,也是极小的一株,随意地种在了地上,也并不去精心看顾,只需要在一年中的大段时间遗忘它就好。可是我到底遗忘了它太久,它已经长得我完全不认识了。
后记
树从来都是树,长在那个地方,便不会移动分毫,它要比人有情得多,人总是故乡的荡子,也是岁月的游子,天南海北地跑,红颜白发地老。对很多事情都多有辜负。唯有树始终那么深情,所以回到故乡,见到这些犹如储存着满满记忆的树木,怎么不让人发出感概呢?
就像我见到这些树的变化时,我感受到了时间的流逝,也明白了不论是我,是树,还是故乡,都已经被岁月深刻改变了。这些树见证了故乡的喧闹,又见证了故乡的落寞,这些树陪伴了我的少年,现在又不能陪伴我的中年,以致后面的一生。但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不能再继续陪伴故乡了,就让这些树来陪伴故乡吧,而谁又能陪伴我呢?那只能去问那苍茫难测的人生了。
就像是白先勇那样把“树犹如此”这四个字当作他纪念好友的文章名,我也把这四个字当作这篇短文的题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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