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玉露一相逢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高祖刘邦的自我期许与外界评价极不相称。虽说不可能一早就确立了当皇帝的志向,至少刘邦自认为是一个了不起的伟丈夫,否则为何丰沛乡里那么多兄弟对自己唯命是从呢,然而在官府考评、家族舆论构成的主流评价体系中,他只不过是一个游手好闲的无赖,如果说还有些优点的话,那就是为人还比较仗义。
很多年以后,刘邦取得了天下,在相国萧何的主持下修建了巍峨壮丽的未央宫,宫殿落成那天大宴群臣,刘邦把自己的父亲刘太公也请了过去,亲自端起一杯酒对父亲说:“您从前总说我好吃懒做,不如我二哥刘仲会持家,如今您看看,我跟我二哥比,谁的家业更大啊?”
满堂大笑之下,刘太公却暗暗吃惊,他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小儿子,实际心思细密、甚至可说是敏感,多少年前几句家常话,让他耿耿于怀到现在。
因而刘邦在取得人生第一个成就——被录用为沛县泗水亭亭长以后,就迫不及待想要昭示乡里,让所有父老乡亲都知道:我刘季从此可就不是个一般人啦!
他所用的办法,是派人到东北方向的薛县去搞来一顶形制独特的竹冠,成天洋洋自得地戴在头上。
这种竹皮冠是薛县特产的毛竹制成,表面用砂纸打磨到平整光滑,阳光下看起来闪闪发亮,仔细观察会看到,竹皮上从内而外还透露出细密优美的花纹,这让刘邦十分喜爱,一直到到他完全发迹以后还经常带着,以至于这种竹皮冠后来有了一个专属称号:“刘氏冠”。
刘邦可能是天下数以万计、微不足道的亭长中唯一一个戴“冠”的人,从中可以窥探出这个大汉开国皇帝在郁郁不得志之际一点微妙的、与众不同的心理内容。
在当时来说,着冠佩剑,大摇大摆行走在村落之中,装模作样推开街坊邻居家的大门嘘寒问暖一番,让刘邦得到了极大的心理满足,在一干阿谀奉承的话语吹捧之下,刘邦甚至一度产生了飘飘然的幻觉:“那个秦国派来的、长着一张马脸的所谓县令,不过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废物,我刘季才是这方水土上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婚丧嫁娶、赋税徭役、捉奸拿贼,哪样事情离开了我能转得动呢?”
然而残酷的现实很快就给了刘邦一记狠狠的耳光,告诉他:你连个屁都不是。
当时从西北方向砀郡单父县搬来一家人,家长姓吕,是沛县县令的好朋友,因为在单父县得罪了地方恶霸害怕被报复,就举家搬到沛县。
县令亲自上门道贺乔迁之喜,沛县上下有点头面的人都受到了邀请,到吕家去喝酒,这可能是沛县近些年来最引人注目的一场酒宴,县令把刚刚获得全郡考评第一名,全县公认的第一能吏、主吏掾萧何派上场,让他主持宴席、安排接待、维持秩序。
当天萧何一大清早就赶到吕家,条分缕析的把酒宴拆分成数十个具体环节,分配到吕家全体家人已经他自己带来的属下的头上,把他们打发下去各就各位以后,萧何拉着吕太公走到大堂之上,指着从堂上一直摆到院落中、大门口的数百张空着的席位说:待会就按照送礼金的多少来安排坐席,送得越多的人,越靠里面坐,礼金超过一千钱的,才有资格坐在大堂上。
这多少让吕太公有点吃惊,很快他也就释然了:秦法是一个高度功利实际的存在,既然爵位可以按照斩杀的人头来分配,席位当然可以按照送钱的多少来分配,至于儒墨所谓礼仪人情中的尊卑上下,在秦国法吏眼中,是一种迂腐可笑、害国害民的思想。
不久以后宾客陆续登门,吕家新宅门口开始热闹起来,萧何和吕太公一左一右站在大门口迎宾,每个人来到门前,寒暄之后第一件事,是把一张写有礼金数量的竹简交到萧何手中,萧何看过之后交给身边的属吏,那个属吏便满脸堆笑地招呼:“您里面请吧!”说完小跑着前头领路,把来人引入席中就坐。
旁边的吕太公看着内外一派井井有条,不由得赞叹萧何的精明强干,他记得自己从前也安排过这样的宴请,手忙脚乱东奔西跑,一天下来骨头都要散架了,如今他却只需要站在门口拱拱手说几句漂亮话就行了。
随着太阳越升越高,内外喧哗之声越来越大,萧何安排的乐队开始演奏起喜庆的乐曲,来宾们大声叫嚷开着彼此的玩笑,一道接一道菜肴飘着诱人的香气被端到桌上,这样快乐的气氛随着县令的光临到达顶点。
县令是一个长脸短腿,胡须稀疏的男人,身着一件月白色的锦袍,体面堂皇地如同是咸阳朝廷上举足轻重的大官,迈着八字步,在吕太公、萧何的左右陪同下走进院子,所有人都站起来,忙不迭地向他行礼问好。
县令一脸随和的笑容,高举双手向众人回礼,大声说道:“太拘束了,千万别这样!”随后大摇大摆直奔堂上而去。
县令送来了两千钱的礼金,因此萧何把他引导到早就为他准备好的,坐西朝东的尊贵主席前就坐,县令却死活不肯,说待会会有人送的超过我这个数字,到时候再让座,不是太丢人了。
萧何笑道:“卑职的薪水是一个月不到两百钱,两千钱是我差不多一年的俸禄了,据我所知,沛县境内,没有这样的金主,您可千万不要客气了。”
尽管如此,县令还是死推活让,说哪怕是他送得最多,这个位置也要留给主人吕太公,吕太公当然是惶恐不安地连连摇头。
除了客气以外,让出主席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县令看上了吕太公的大女儿吕雉,他自己丧偶多年,一心想要迎娶吕雉续弦。
吕雉,字娥姁,这个以残忍暴虐、灭绝人性留名青史的女人,在当时,却是一个年方二八,含苞待放的美丽少女,而她吸引沛令的,除了美貌之外,还有那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的刚毅果决之气,这让那个优柔寡断的男人十分着迷,这也是他处心积虑策划这场宴请的重要原因:一方面向吕太公示好,另外一方面,不露声色地显示自己在此地一言九鼎、众星捧月的崇高地位,他一厢情愿地以为,酒宴过后,提亲完婚就成为一桩顺理成章的事情。
他没想到,会有刘邦跳出来横插一杠子。
刘邦没有接到邀请,此时他正趴在县城外护城河边的一个草丛里面,萧何交代给他一个任务,说是今日会有一个通缉要犯从此处路过,要他带着两个手下:求盗和亭父,等候在此,看到此人就将他捉拿归案。
刘邦原本以为是萧何给了他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毕竟主吏掾亲自过问的,一定是县里头重视的头号大案,说不定这次立功以后,年底就能提拔了。
抱着这样的幻想,刘邦从大清早一直趴到了靠近中午,正在琢磨是不是到附近哪个酒店去赊上一顿酒肉,就听到一阵气急败坏的喊声。刘邦探出草丛一看,只见自己的铁哥们儿,卖狗肉的大块头樊哙正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叫喊自己的名字。
刘邦爬起身来招呼樊哙,这个炮筒子一见到刘邦,一边跺脚骂娘一边跑了过来,说是全县有头有脸的人都在吕家喝酒,为什么三哥你却在这里受这种鸟罪!
顺便说一句,刘邦是高祖当了皇帝以后改的名字,此前刘太公一直没给他上心取名字,从小到大大家都叫他“刘季”,也就是“刘小幺”,因为刘邦共有弟兄三人,“刘季”的意思,也可以理解成“刘老三”。
一开始刘邦以为自己听错了,假如真有这种大场面为什么居然没有一个人告诉他呢?当然他可以在接到邀请以后考虑去还是不去,但一开始就把他排除在宾客的名单之外,这分明是指着他的鼻子在骂:“你嘛,不过是乡下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混混罢了!”
刘邦听樊哙说,他们最瞧不上的一个名叫任敖的哥们儿,因为家里给县官送了钱,混了个牢头的职位,此时居然也大模大样的坐在席间,一脸傻笑、满嘴流油地啃着鸡腿;而稍微体面一点的,例如在县里面赶车的夏侯婴,被吕家人一口一个“大人”叫唤得眉开眼笑,自己把自己快要喝醉了。
刘邦觉得肺都要气炸了。
他哪里知道,这正是萧何的苦心安排。
萧何知道刘邦穷得叮当响,把他请过来按照规矩只能坐在最靠近门口的下等席位上,以刘邦高不可攀的自尊心来说,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事情来,现在这样安排实际是给了刘邦一个台阶下,万一有人问他怎么没去,他就可以两手一摊,假装无奈地说:“有公干嘛!”
然而萧何还是低估了刘邦的为人。高祖是那种比较罕见的天生蔑视礼法规则的人类,他心中自有一套判断尊卑、对错的标准,绝不以现实中官职大小、钱财多寡为考量对象。
在当时的刘邦心目中,自己讲义气、好施舍,朋友众多,处事果敢,理应成为众人尊重乃至崇拜的对象,哪怕是县令或者主吏掾,也不过是人格平等的朋友而已,凭什么你们老是把我当成是一个不值一提的混混?难道平日里那些办不了的案子,不是我去办的吗?那些征不上来的赋税徭役,不是我忝着脸皮,一家一家要来的吗?要人办事的时候一副好脸,事情办完就换上一副高高在上的臭脸,我他妈凭什么要受这种鸟气?!
想到这里,刘邦拔腿就往县城里面跑,一直跑到吕家门口,就看到外面坐着两个吊儿郎当的家人,手里拿着酒壶,指手画脚行着酒令,时不时大笑着往嘴里面灌酒。
刘邦正待走过去却被跟在后面的樊哙拉住了,樊哙痛心疾首地阐述了这次酒宴的势利规定——要是没钱,估计是门都不会让进的。刘邦轻蔑一笑:“老子有的是钱!”
说完他大摇大摆走到门口,直起喉咙大吼一声:“泗水亭亭长刘季,贺钱一万!”
这话把两个喝得半醉的家人吓傻了,丝毫没有意识到应该先验证一下来人是不是真的带钱过来了——他们也压根没想到今天这种大场面会有人敢过来行骗。于是他们两个一个人点头哈腰把刘邦往里面引,另一个人撒开脚丫子一直跑到大堂上,在吕太公耳边一阵嘀咕,听得吕太公大惊失色,慌慌张张从堂上下来,直奔到门口去迎接。
吕太公看到一个相貌堂堂、美髯飘飘的中年人昂首阔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人高马大的络腮胡子,一脸凶神恶煞的表情,这情形像极了战国时候流传下来的游侠故事中,“贵族公子和侠客保镖”的搭配,急忙堆起笑脸上前拱手招呼,然后躬身折返在前面带路,一直把刘邦引到堂上。
樊哙当然是留在了堂下,他一眼看到夏侯婴身边空了个位置,跑过去一屁股坐下,从夏侯婴身前的盘子里捞过一只猪蹄大啃起来。
等到刘邦一本正经走上堂来,原本欢声笑语的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萧何更是目瞪口呆,他惊恐地发现刘邦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张至今空在那里的主席位——由于县令和吕太公的坚决推让,这张位子空了出来——没等萧何起身阻拦,刘邦已经大踏步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倒,拍打着桌子叫嚷:“怎么还不倒酒?”
坐在左手边朝南次席上的县令脸都气白了,他看到未来的岳父大人一脸谄笑跪在刘邦身前,一边往酒樽里面倒酒一边检讨自己招呼不周,刘邦则慷慨地予以谅解,气势如虹一把勾住吕太公的肩膀,把老头半个身子揽到自己怀里,大声说道:
“以后都是自己人了!”
县令冲着站在对面,一脸尴尬的萧何恶狠狠瞪了一眼,萧何急忙高高举起酒杯大声道:“诸位,按席间酒令,迟到者该如何处罚?”
堂上坐的一干官吏财主没一个不认识刘邦的,听萧何这样一说众人轰然大叫:“罚酒!罚酒!”
除了县令以外,其余十几个人一拥而上,将刘邦团团围住,十几个酒杯伸到他鼻子底下逼他喝酒,乘此机会萧何拽住吕太公的衣服把他拉倒屋外。
问明刘邦的所作所为后,萧何一跺脚,告诉吕太公:“你被骗了!刘季他压根连一个子儿都掏不出来!”
吕太公张口结舌,回头去看堂上,只见刘邦已经站了起来,一手提壶一手拿酒杯,一个接一个跟来宾们干杯。
吕太公结结巴巴:“可……可是……他怎么敢呢?”
这话把萧何也问住了,萧何在脑子里面简短回顾了一下跟刘邦相识的几十年时间,挠挠头说:“这个嘛……是很奇怪,刘季这个人,有时候胆子大起来,真是没边的。”
吕太公紧接着又追问:“可他以后还怎么在沛县过日子呀!”
吕太公拿眼睛示意堂上唯一一个没跟刘季打招呼的县令,只见酒气混合着怒气,那张马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不论身前闹成什么样子,他都不闻不问,一个劲儿往自己嘴里灌闷酒。
萧何笑道:“这您倒不必担心,说句实在话,在这沛县嘛,不是刘季离不开县令,反倒是县令,离不开刘季呢!”
吕太公愈发吃惊:“此话怎讲?”
萧何指了指前方不远处正在大吃大嚼的樊哙:“您看,这个杀狗的壮汉,平日里谁都不服,唯有在刘季面前,是服服帖帖,还有咱们县府里头一干跑腿抓人的胥吏,没一个不是刘季的铁哥们儿,刘季这个人怎么说呢……”
萧何认真想了想:“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魅力,让人很想亲近,所以有些难办的事情交代给他,往往能轻轻巧巧解决了,其实县令早就看不惯他了,不过真要动他嘛,我看是不敢的!”
“是这样啊……”吕太公若有所思,“要照您这么说,这个刘季,是个了不起人物啊!”
“不不不不……”萧何连连摇头,“这么说也过分了,这个家伙好吃懒做,成天吹牛,鸡零狗碎一些事情上的确是能干的,真说要成什么大事,我看是不行的!”
此时大堂上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引得堂下的宾客们也都站了起来,伸着脑袋朝里面看。只见刘邦已经坐到了县令旁边。
刘邦拎着酒壶大声嚷道:“我说大人你是怎么回事?从进来到现在就没看你笑一笑,难道是嫌弃这里的酒不好吗?”
大家伙看到居然有人敢狎弄平日里装模作样不可一世的长官,一个个乐不可支,拍手跺脚地起哄,刘邦在这种鼓励下愈加得意,放下酒壶,伸出右手放到了县令的胸口,这让端着架子的县令措手不及,一边慌慌张张把刘季的手往外面拨,一边连声呵斥:“你这是要干什么?!”
刘季却把左手从县令背后绕过去,一把抓住那只正在乱动的手,然后用右手在县令胸口上一上一下轻轻地捋动起来,同时用一种母亲哄小孩的口气嘟嘟囔囔:
“大人,咱不生气,有什么大不了的,天大的事,咱给他捋顺了,捋顺了,就不生气了啊……”
众人见刘季把个子矮小的县令半搂在怀里,如同是在抚摸一只四脚朝天的哈巴狗,短手短脚的县令老脸涨得通红,徒劳无功地扭动着身体,好像一只在汤锅里面蹦跶不停的大虾,这情形实在是太好笑了,平日里再拘束的人都忍不住笑到脸疼,好几个人因为大笑不止岔了气,乐极生悲捂住了胸口,而堂上十几个官吏财主们已经是三三两两相互扶持着笑摊在地上。
不管是狗也好,人也好,肚子都是最软弱敏感的地方,在刘邦的轻柔抚摩和软语安抚下,一直紧绷着身心的县令也终于松弛下来,他原本就是瞻前顾后、一心两用的脾气,此刻终于忍不住也笑出声来,笑完以后板起脸对刘邦说:“好了好了!再闹下去,我真要生气了!”
刘邦恰到好处地松手站了起来,指着县令哈哈大笑:“笑了笑了!咱家大人,笑了!”
然后他端起酒杯冲着堂上堂下高声说道:“咱们就为了大人这千金一笑,一起干了这么一杯,如何?!”
满堂满院数百人齐声应和:“好!”
刘邦领头,所有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下县令原本已经掉进土里的面子彻底拾了起来,只觉得满心不快一扫而空,端起酒杯站起来大笑着说:“都站着干什么啊?坐下喝!”
然后他亲自走下堂来,一桌一桌敬酒,把快乐的气氛推向了一个新高潮。
那天的酒宴从日上三竿一直喝到了夕阳西下,脚步踉跄的刘邦歪歪斜斜跟在散席的宾客后面往外走,看到吕太公躲在院门后面冲自己使眼色,刘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头看看身后并没其他人,勉强支撑走过去,大着舌头问:“您这是叫我吗?”
吕太公一把抓住刘邦的手,把他带到后院自己的书房里面,满脸堆笑地让他坐下,然后自己坐在对面,上上下下打量刘邦。
刘邦东张西望,只见这间布置精雅的房间里面堆满了竹简,格外引人瞩目的是竹榻上方悬挂着一把形制古雅的青铜宝剑,刘邦忍不住起身走过去,细细端详剑鞘上隐隐约约蚀刻着的虎形花纹。
“季子请用茶吧。”
听到吕太公这样招呼,刘邦急忙转身,却看到一个窈窕婀娜的女孩正低着头往外面走,手里托着一个茶盘。给他看到的半张侧脸上挺立着小巧的鼻子,俏丽的眉毛直飞入鬓角。
向来好色的刘邦一时看呆了,直勾勾目送那女孩出门,消失在屋外的竹林中。
一旁的吕太公也不生气,咳嗽一声将刘邦的注意力拉了回来,笑道:“听萧大人讲,季子至今尚未婚配,是真的吗?”
刘邦点头,吕太公神秘一笑:“我有一个相貌丑陋的女儿,如果您不嫌弃,以后就让她捧着箕帚来侍奉您,如何啊?”
刘邦张口结舌,傻了吧唧伸手指着方才那个女孩消失的方向,吕太公用力点了点头。
“这……这这这……这怎么能叫丑呢?!”刘邦瞪大眼睛嚷道。
吕太公摸着胡须大笑起来。
刘邦并不知道的是,之所以这样的好事砸在他头上,是吕雉在以死抵制与县令的婚配,没什么其他原因,就是太丑了!
吕雉咬牙切齿告诉父亲,您要是一定逼我嫁给他,我就乘他睡熟了以后掐死他,然后自杀!
吕太公深知,这个女儿不是一个虚张声势的人,说杀人,那是一定会动手的。那么剩下的问题就在于,如何打消县令提亲的念头,那就是尽早找到合适的人把吕雉嫁出去。
今天刘邦一番出色的表演给吕太公留下深刻的印象,以他阅人无数的经验来看,刘季绝不是一个泛泛之辈,无非就是穷了一点,恰好自己家里有点积蓄,然而女儿能看得上吗?
答案是肯定的,吕雉端茶进来就是给了父亲一个确切的回答,如果没看上,端茶进来的就是她母亲了。
很快另外一场热闹非凡的酒宴就在刘邦的故乡,丰邑中阳里开席了。
当天来宾的数量远远超过了吕氏的家宴,以至于整个中阳里所有父老乡亲的堂屋院落全部被借用了。从鸡叫三遍开始,就有络绎不绝的宾客从四面八方赶来,这当中不乏奇形怪状的江湖豪客,除了已经出场的杀狗樊哙,还有一脸方正、浓眉大眼,平时在葬礼上吹拉弹唱的周勃,跟刘邦一样吊儿郎当,依靠摸鱼捕虾为生、圆脸短眉毛的卢绾;声名远播富甲一方的财主王陵也乘着牛车专程赶来了,替他赶车的是一个名叫雍齿的精壮汉子,此人力大无比,跳下车以后一手提起一个大箱子,像是拎了两捆干柴,大踏步往里面走,箱子里面沉甸甸装满了王陵备下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最让吕太公吃惊的是,坐着夏侯婴驱赶的马车,居然萧何也亲自到场了,身后跟着的是平日里不苟言笑,让人望而生畏的狱掾吏曹参,这两个一跺脚,沛县辖区就地动山摇的强干豪吏,今天短衣光脚,靸拉着草鞋,嬉皮笑脸,一进屋就一屁股坐倒在桌前,伸手去抓桌上盐码过的干豆。
萧何一边往嘴里丢豆子一边笑着说:“在刘季这里,就是要越随便,那才越好嘛!”
吕太公越发感觉到,这个女婿没有选错。
当天吕雉一直战战兢兢等候在新房里面,听外面轰天彻地的喧闹声从早到晚,一直到月上柳梢才渐渐散去,她一直老老实实端坐在床沿,实在忍不住起身伸了下懒腰,就听到哐当一声,喝得醉醺醺地刘邦推门进来了。
饶是吕雉泼辣果敢,此刻也吓得手足无措,看着刘邦跌跌撞撞一头倒在床上,不知道是该过去侍候他解衣就寝,还是先端盆水进来把他擦洗干净。
没等她拿定主意,就听到刘邦说:“我说娥姁啊,你的脚有多大?”
吕雉一愣神的功夫刘邦已经翻身起来了,不由分说抓住吕雉的左脚,三两下把原本穿着的绣花鞋和麻布袜子扯了下来,只留一只玲珑剔透的玉足握在手中。
刘邦把自己的右手大拇指抵在吕雉的脚后跟上,张开手掌覆盖住整个脚底,看到那个尖尖的大脚趾堪堪顶在自己中指第一个指关节上。
“嗯,我大概知道了 。”刘邦放开吕雉的脚,自言自语地嘟囔:“明天我就让人到彭城去,给你定做一双临淄贩过来的新鞋,这种鞋是用琅琊山下产的蚕桑织成的,一百双捆起来都没有几两重,丝面上用金线绣的是齐王宮里面供奉的东海神兽“鲲”的图样,要不是如今齐国败亡了,这种鞋,是拿钱也买不到的!如今也就是在彭城这种大地方能看到!彭城好啊!住着当年齐国、楚国留下来的王公贵族,过几年,我就带你搬到彭城去住,买个大宅子,就在从前……从前那个……那个……”
吕雉忍不住问到底是“从前哪个地方”,刘邦却已经鼾声大作,睡死过去了。
这场婚礼大约举行在刘邦四十岁的时候,其时正是始皇帝三十年,公元前217年,在那一年:
嬴政43岁,四年前统一天下,此时正率领着浩浩荡荡的军队和侍从,行走在横穿东西南北的广阔驰道上,执着地要走遍名山大川、彰显开天辟地的功业,寻找神兽仙人的踪迹,就在前一年,他的车队在博浪沙遭到刺客的狙击,他本人险些丧命;
项羽的年岁约莫在16左右,正跟着叔父项梁游走天下,结交豪杰,筹集钱粮,酝酿着反秦大业;
张良大概35岁,博浪沙刺杀失败以后,隐姓埋名,躲到了距离沛县不远的下邳城中韬光养晦,也就是在那里,他遇到了影响他一生的黄石老人。
韩信的年岁与项羽相仿,此刻正在淮阴城里过着一贫如洗的生活,或许他的母亲也恰好在那一年去世,他寻找到一处高敞的地方将母亲埋葬,发誓将来要在母亲坟墓旁边,安排下一万户专门扫墓祭祀的人家。
那时候谁都不会想到,就在泗水郡、沛县丰邑中阳里这个乡下地方,这场热闹非凡、没规没矩的酒宴席间,歪七扭八聚集了将来大汉王朝最核心的一批开国功臣,而刘家专为刘季成婚而打扫整理出的,原本用来堆放柴草的偏房里面,这一对彼此还不熟悉的新婚夫妻,日后先后执掌大汉最高权力,前后共14年。
历史往往就是这样,后来看起来风云际会的日子,在当时人们眼中,不过是烟熏火燎、男欢女爱、酒酣耳热、鸡飞狗跳——再寻常不过的农家岁月罢了。
此时新婚少女吕雉正出神地打量着熟睡之中夫君的相貌,只见这个睡梦中的男人长眉深目,鼻梁高高隆起,整个脸庞棱角分明,一部漆黑的胡须飘洒在胸前,
吕雉伸出食指遮在刘邦上嘴唇上,想象他从前没有胡须时候的相貌:“嗯,应该还是蛮俊俏的!”
吕雉满意的把手指收回来自言自语:“男人嘛,还是留着胡子更气派一点,虽然跟我从前想得不太一样,但总的来说,还是一个相貌堂堂的美男子呢!”
想到这里吕雉心满意足地俯下身去,把脑袋搁在刘邦微微起伏的胸膛上,听到他身体里强健的心脏一下一下敲击不停,忍不住露出甜蜜的微笑:
“这个就是我的男人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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