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研究竟能为我们带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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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进那间三居室的房子之前,朋友推荐老梁在教学楼顶层的实验室住过一段时间。睡在实验室里,早上一起床就可以沿楼梯下到二楼的自习室里学习一整天,晚上再回到顶楼,由此节省了从宿舍走过来要在路上耗费的时间。那时候老梁打算毕业后去美国深造,正在准备GRE和托福的考试。他大一的时候交往了一个女朋友,后来女友大一没念完就跑去了美国读书,不久又交往了其他男生,于是老梁被甩了,不过他觉得他想要出国这件事和前女友应该没有关系。
实验室所在的教学楼对面是女生宿舍,夜晚的时候,老梁望向对面的窗户,隐约看见些人影绰绰,常常就心生荡漾,久久不能平静。实验室白天用作某个社团的活动室,五十几平米的屋子里靠墙摆着两排桌子,上面堆放着社团的杂物。夜晚的时候,加上老梁总共三个男生就在桌子间的过道处打地铺,睡的是蓝色的充气垫。夜晚,寒气顺着充气垫的孔隙蜿蜒而上,直达老梁细嫩而坚实的后背,他晚晚冻得睡不好觉。更诡异的事情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实验室里传来“啪啪”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敲打实验室门上的玻璃。朋友安慰老梁,说那是楼下装修的声音。老梁内心却打起了退堂鼓,何苦有人要装修到大半夜,更何况三个人中,他睡觉的位置是最靠近门的。
就这样,在实验室里住了一个礼拜之后,老梁终于顶不住搬回了宿舍。不知道他出国的热情是不是被实验室夜晚里蔓延的寒气与阴气扑灭,参加完托福考试后,他突然迷茫了起来,坐在考场外面的楼梯上连抽了两根烟。在楼梯上狠狠掐灭了两根烟头后,老梁站起身,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他不想去美国读书了,他要考研。从考场回学校的路上,他便买下了第一本考研书。不久之后,托福和GRE考试的成绩出来,果然分数一般。
那一年九月份,为了更专心的复习考研,老梁决定在外面租一间房子住,一来这样可以远离宿舍的嘈杂,二来没有了强制熄灯的要求,每天晚上可以多学习几个小时。他和同为陕西人的老乡大航一拍即合,两人在学校附近的小区里租下了一间三室户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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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租的房子坐落在北方城市常见的四方公寓楼的顶层。一个月的租金是900块钱,老梁住在较大的卧室里,出500元,大航睡在小卧室里,出400元,另一件屋子空着。客厅里最扎眼的摆设是一台80年代的绿色冰箱,暖气片和窗框也刷成了绿色,却没有为房子带来丝毫的生机,破败和落寞融化在雪白的墙面里,沿着墙体的裂缝进入万劫不复的黑暗中,那是青春的背面。到了晚上,拇指大小的蟑螂就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肆无忌惮的在房子里宣示主权。一旦老梁试图赶走这些不速之客,蟑螂们就立刻攀上白墙,顺着某条裂缝消失不见。屋内的时光好像被锁在陈旧的家具中不再流逝,窗外则层叠着一幢幢方块一样的住宅楼,远眺的视线总是被相似的景色遮挡,这是老梁在这座北方城市生活的第四年。
房子不但老旧,距离宿舍又远,洗衣服也不方便,为什么要选这套房子呢,老梁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是记得在那房子客厅的顶棚上挂着一盏华丽的吊灯,他第一眼就看中了那盏灯。那是一盏繁复的欧式吊灯,透明的玻璃灯体,边缘一圈围着烛台,每个烛台上放着一盏做成蜡烛状的白色灯管,打开时映得玻璃的灯体熠熠生辉。这是一盏本应该出现在欧洲某个古典风格房子里的装饰物,如今却在这个北方城市的朴素装潢下显得格格不入,在层高很低的房子里落寞而又不甘的垂向地面。
租下了房子,老梁和大航两个人便过上了三点一线的生活,每天早上七点出门,骑着自行车去往教学楼或图书馆,晚上九点以后再回到房子里。那时候他花了八十块钱买了一台二手的蓝色山地车,链条和车轮都是坏的,他又花了五十块钱修车,从此骑着这辆老爷车来往在学校和出租房之间的路上。日子就这样周而复始,时光在早出晚归中流逝。唯一的娱乐是在睡觉前,两个人会联网踢一场“实况足球八”。老梁用的是巴西队,里面有可以九十度转身不减速的肥罗。大航用的是有杰拉德的英格兰队,如今他依旧是利物浦队的球迷。
大航是老梁的老乡,年轻时风光一时,高中时是陕西省游泳和田径队的二级远动员,大学时在篮球队是主力小前锋,因为一米八六的身高,扣篮也不在话下。上游泳课的时候,别的同学在一旁练习蛙泳,他在一旁游蝶泳。大三时的一场足球赛上,守门员大航受了伤,脚腕处打了钢钉,就此告别了运动生涯。大航的女友小张常常来房里看大航,有时就留宿下来。老梁早晨起床,从开着门的隔壁房间望进去,就瞧见两人温存的躺在一起。在图书馆自习的时候,两个人坐在老梁对面一边学习一边秀恩爱。而“单身狗”老梁全身上下迸发出的青春的荷尔蒙在寂寞的日子中无的放矢,他只好把自己的全部热情放在了考研这件事情上。那段日子里,在大航的推荐下,老梁开始听起了摇滚,扭机或者Oas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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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的北侧有一个小小的半封闭的阳台,水泥做的围挡,陈旧得仿佛马上就要坍塌掉。老梁很少去阳台上走动,所以当发现房东日记的时候,他已经住进房子一个月有余了。日记本藏在阳台的角落里,一个用白布罩起来的柜子局促的摆在那里。掀开白布,上面是一个书架,里面摆的大多是屋主留下的教科书,下面堆满了一些还没搬走的杂物,日记本就是在那里发现的。
日记开始时记录了一个女人年轻的时候,那时她刚刚结婚的时候,丈夫脾气不好,待她很差,又从来不做家务。后来那女人怀孕了,丈夫对她的态度由此发生了转变,不再让她做家务了,还给她做饭,打扫卫生。这房子的房东是个六十多岁的短发老太,日记本想必就是她的。在租来的房子里翻出房东的日记,老梁觉得臊得慌。那天他本想把日记放回原处,却又神差鬼使的翻开了日记本的后几页,“死”的字样映入眼帘,那女人的丈夫不知什么缘由死掉了。老梁大骇,丢下日记本跑掉了。
之后几个晚上老梁躺在嘎吱作响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等到第四晚的时候,客厅里突然传出了“咔嚓、咔嚓、咔嚓”的脚步声,仿佛有人走在客厅老旧的木质地板上。莫非是男主人回来了,老梁躺在床上,整个人缩在被子里不敢动一下。那脚步声的“主人”从厨房缓缓走到客厅的中央,然后在客厅中央停住了,脚步声消失了,老梁不知不觉睡着了。次日早上问大航,果然也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声连续几天不断,有一日,大航突然茅塞顿开,说“可能是桶装水惹的祸”。原来住进房子的时候,因为没有饮水机,两个人买了桶装水,贪方便就把水桶放在客厅的中间。网上一查,果然,水属阴,摆在客厅中间阴气重。另外,客厅的冰箱正对着老梁的房门也是大忌。两个人搬走了冰箱,又移开了水桶,那之后,脚步声再没有出现过。风水之事果然不可不信。
过了段时间,老梁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去阳台的柜子里探宝。被他寻得一瓶红酒,拿出来与大航两人喝了个一干二净,喝光之后两人再一看酒瓶,这酒已经贮藏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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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夏季过去了,随着气温的降低,老梁内心的压力逐渐增大,他已经把全部的信念孤注一掷的放在考研上了。晚上回到出租房里也不再想打游戏,倒是有时候,他会走到楼后面的街道上抽一根烟透一口气,然后看着马路上的车来车往想象自己的前程。这个冬天里的第一场雪降临在一个深夜,第二天一早,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静默的白色,天空也白茫茫一片,只有那些树木还在雪中极力伸展着干枯的枝干,似乎某种旺盛的生命力被压制着挣扎着,随意准备着死灰复燃。学校的操场上也铺满了雪,晚上复习结束之后,在这个大航曾经摔断了脚腕的操场上,老梁和大航站在满地的白雪中放纵自己大声嘶吼。
在一个雪天里,老梁骑着自己80块钱买来的二手自行车在雪地上摔了一跤。他把自行车锁在教学楼门口,从此走路去上自习。四年后,老梁在哈尔滨找工作的时候又回到母校,在教学楼门口再次遇见了那辆自行车,除了车座被卸走,其他部分完好无损,连同老梁考研的那段时光一起完好无损的封存着,他像是遇见了开启过去的图腾,一瞬间感慨万千。
大航的女友小张是他的师妹,两人在院学生会认识的,大航是院体育委员。据说,当时两人一见如故,不但都喜欢摇滚乐,大航的手机铃声还是小张最爱的歌,一首Green Day的《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随着考研的氛围愈发紧张,小张开始每天早上提前到女生宿舍楼下的早餐店里排队,买好早餐后就坐在店里等大航和老梁过去。早餐店有糖饼、油盐饼、豆腐脑等等,那些都是老梁的最爱,是他每天早上起床的动力。
也是在冬天来临的时候,睡在老梁下铺的室友老隋联系他,说自己要考研,想要找个房子住。不久之后,老隋搬进了出租房,住在剩下的空房里,交300块的租金。老隋考研复习不走寻常路,老梁起床时他早已出门,晚上回来他又已睡下。平时房门紧闭,虽然住在一起,但老梁很少见到他。某天早上,老梁偶遇老隋,问他近况,才知道老隋这段时间每天早上五点钟起床去早市买熟食吃,然后就回到出租房里呆一整天不出门,看了一整部的金庸武侠剧。不过,老隋喜爱武侠这件事早有渊源,大二的时候,他曾经有段时间不和宿舍里的任何一个人说话,只是为了模仿武侠小说里某个独来独往的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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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研结束的时候,老梁遇到了这一年最邪门的事情。先是分数线公布,他的成绩差了十分,但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老梁总坚信自己能够时来运转。然后传出消息,对方学校给老梁的学校降了十分。就这样单身狗老梁中了狗屎运,如愿考上了自己心仪的学校。大航的成绩和分数线差了十五分,转而在帝都找了份工作。老隋只考了一百七十分。
后来,老梁去了深圳读研,认识了未来的媳妇。毕业后,两个人来到上海打拼。老梁在国企工作,工资不高却很稳定,有时他想跳出体制外去打拼,有时他又想这样安稳的过一辈子。年轻时莽莽撞撞的性格好像并未消失殆尽,只是手上可以赌博的筹码似乎越来越少,他反复掂量着犹豫着,然后愈发的一成不变。
大航和小张分了手,娶了一个和小张性格完全不同的女人,他和媳妇在北京生了两个娃,为了孩子,他辞去本行的工作,做起了保险的生意。小张读完研又继续读了博士,如今博士也毕业了,人却一直单着身。老隋毕业后消失了,再联系上他已经是两年后的事情了。这两年里,他经历了考研失败,再考又失败,第三次终于考上北京某个大学的研究生。最近,独行侠老隋不知为何又失联了,不知道又在何方做着武侠梦呢。
好多年以后,老梁找出一张大家在出租房里一起吃火锅的合影。照片里有他,有大航,有小张,几个人的眼镜上反着白光,像几只幽魂,在火锅蒸腾的烟气背后模糊了脸孔。但每个人的嘴角都上扬着,如同在面目不清的青春里竭力展露着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