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
福冈
airbnb初体验。感觉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主人从头到尾没有出现,明显是将空置的房间,专门用作发展民宿生意了。不过玄关两旁的“藏”做得很好,布团、卫生间、清洁用品都藏在壁橱后面,显得很紧凑和隐蔽。虽然我很好奇是否所有的日本家庭都是如此的风格。
那日是中秋节,我们晚上溜跶在福冈博多运河城。
这座由美国著名建筑师事务所设计建造的地标,贯通富人区平民区的建筑,终究没有让我很惊艳。边上的屋台(也就是所谓的小吃流动摊),也因为父亲的强烈反对而没有去成,倒是终于在“笑乐”吃上了心心念念的牛杂锅——好吃,可价格无法让人“笑乐”
——很贵。
福冈在历史上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博多”,至今为人所广知的“博多拉面”的博多,也有说这两个名字分别指代了富人区平民区。如今,机场之名冠为“福冈”,客运和火车站则名为“博多”,也算是历史在经过博弈之后达成了的微妙平衡。
至于曾经心有念念的香椎,还是选择了过而不入。当时刚刚读完松本清张的《点与线》,香椎海岸是故事重要场景地。现在只记得自己似乎对找到的福冈香椎住宅合辑的资料照片并不满意,从而舍弃了“在香椎站下车”的这个选项。
大分
第三天,坐铁路特快来到大分县的大分市。
火车车厢内部很宽敞,和当初从大阪到京都的“HARUKA”感觉有些不同。后来才知道,在小仓,会有火车改向的问题(就是车头变车尾,车尾变车头)。尔后第一次看到日本人熟练地转椅子,以及在门司港的火车上、乘务员一扬手列车椅背便如多米诺骨牌一样倒向了另一侧,觉得甚是新奇。
大分市作为大分县的省会,早已式微,完全没有省会的模样,风头不及作为旅游城市的别府和由布院。但甫一出车站,就给人感觉是很干净清爽的海滨小城,色调明朗。
在大分,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在大分站遇到的指路长者。我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问路,她却说正好顺路,愿意带我们到目的地。在车站口,父亲停下脚步说想拍照,她就在一旁等我们,还为我们俩拍合影,并一路将我们领到了酒店门口。路程大概是15分钟,我们聊得很开心。到了酒店门口,我们彼此鞠躬告别。但看她的路线,似乎是重新回大分车站方向——根本不是顺路呀!我们一起走来的途中经过大分的一个城市广场,边沿的广告牌上写着汉语“德不孤,必有邻”。我觉得深深契合于她。她是我对大分印象最美好的部分。
之所以说大分没有省会的样子,是因为这里的商业街区显得很冷清,高高的天棚底下少有行人——怎么看,都和繁华锦绣挨不上边。但偏偏就是这样,倒是有了“小清新”的独特韵味,令人觉得楚楚可爱。
来大分的目的之一是建筑巡礼。大分市区很小,走不多远就能看见坂茂先生设计的县立美术馆与NHK电台两相望。坂茂先生是2014年普利兹克奖得主,普利兹克奖有“建筑界的诺贝尔奖”之称。但更让我感动的是他所赋予建筑的人道主义精神。大分县立美术馆并不是他最经典的纸板屋,但仍然具有他的诸多作品那样的明亮和简洁。只可惜馆内大量空间被闲置,展品质量无法与优美的建筑本身相匹配,这是参观过程中所深感遗憾的事。

来到大分的另一个目的也算是探访一下“首相府邸”。
大分史上只诞生过一位日本首相,那便是日本第81任首相村山富市。父亲看徐静波的《静说日本》时留心做了笔记,此次点名说想去看一下。我也曾写信给大分观光推进会,对方回复我说这是个人信息,他们不方便透露。获得准确地址的希望就此落空,只能根据徐先生在书上的只言片语来寻找线索。
书上写村山先生的家在市政府旁边,综合医院对面。就实际情况而言,这应该是徐先生写错了。出发前,我特意向前台要了大分市几家大医院的地址,以备不时之需。但后来无论是在市政府和县政府、医院周边都寻找无果,父亲开始怂恿我问路——说是徐先生在书中说的,随便问任何一个大分人,他们都知道前首相的家在何处。我硬着头皮上前询问了两位上班族,出乎意料,这回徐先生说得完全正确。问过三四个人后终于抵达了村山先生的家门口,父亲很高兴,说这是“会语言的胜利”。
门口没有警卫,更没有重阵布防,似乎只是比附近的家庭多了一点停车场的空间。正值中午,一队学生们说笑着走过,看见我们在别人家门口拍照,似乎还有些奇怪,微微侧目。徐先生在书上说,当年美军轰炸大分,这块区域独留此楼尚存。村山首相认为这里是幸运之地便买了下来,作为自己退休归隐的所在。
在九州之行出发前,我在省图书馆的福井文库里阅读了有关日本首相的资料,村山先生就任首相时业已70高龄,他对于亚洲最大的贡献就是发表了著名的《村山讲话》,敦促日本各界正视历史问题,并对亚洲各国造成的伤害道歉。但同样是在他的任期内,西日本发生了震惊全国的阪神大地震。由于政府的应对不力,造成了很多原本可以避免的次生灾害,为民众所诟病。就他的个人经历而言,村山先生的一生也极为不易。出生于大分市普通的渔家,终究靠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上了权力巅峰。并在任职两年后,平静地接受了自己下野的事实,回归故乡。此后以民间人士的身份,推动日本与亚洲各国的交往。
彼时彼刻,能站在这样一个人的家门口,心怀感慨,像是费劲心力,终于和历史沾上了一点边。
次日清晨,在大分的海岸线边漫步。沙鸥翔集,只是天色阴沉,白浪滔天,劲风猎猎。连带着挂在寻常人家门口的金属锁樋,颤动不已。
后来的大分行程中,有一站是鼎鼎大名的由布院,也叫汤布院——很典型的景点模样,在通往金鳞湖的通衢大道两边是各色各样的商店。金鳞湖也只是一潭平静的湖水,表面被乍起的秋风吹皱。至于其在景点介绍中的“晨曦里水雾袅袅”的景象,只能留在脑海中自行想象了。但犹自记得那日的阳光甚好,划分晨昏,光影分明,足够好好写一段《云水谣》了——也算终究不负此行。

离开大分的时候仔细看了位于主干道上的大分银行,初见时便觉得大约是明治时代的建筑。后来读了下面立着的简介,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并不准确——这是大正初期的建筑,设计师是辰野金吾——大师之名如雷贯耳,可惜在京都我未曾见过他的手笔,只见过他的门生片山东熊设计的京都历史博物馆旧馆。我对建筑的所知不过是皮毛上的秋毫而已,但面对着这栋历经风雨依然美丽的赤炼瓦建筑,深深觉得辰野先生应该当得起“将欧洲带到东瀛的先驱者”这样的评价的。
之后去了别府看温泉地狱,可能是因为之前就阅览过了很多照片,没有震撼的感觉。

佐贺
后来的两天时间,奔波在佐贺。春风十里,荠麦青青。佐贺以农业闻名,说白了遍是田间地头,无甚可看。
长崎
再后来,就在惨淡的雨天里,坐火车一路漂泊到了长崎。
途中乘坐的是慢行的铁路大村线,车厢总共两节,人数屈指可数。雨势一度磅礴到模糊了车窗,我在这样慢行的雨天里,遥看豪斯登堡在眼前来了又去。
这座名字意为未来之城的主题公园,终究还是无缘。
不到长崎,无法体会到这是一座山城,道阻且长。
地图上短短的距离,是视野中的遥遥相望,往往走得分外吃力。这里有三大中华街之一的新地中华街,落日余晖下的女神大桥,以及日本最早对外交流的港口。日本人在这里努力标注着历史,甚至就连“俄国人第一次放飞热气球的地点”都没有被放过。
第二天不能免俗地跑去了和平纪念馆。

我并不想去,我一直认为二战中日本咎由自取,广岛和长崎不过是不幸被选中,成了战败结果的承受者而已。拗不过父亲的要求,终于还是去了。展馆的入口处,是像古根海姆那样的下沉式大螺旋,前面上是时间标尺,让参观者就这样一脚迈入了历史的漩涡。
馆中所见,而今已大多忘却。只记得长崎是在广岛后两天被丢下原子弹的。而美军的抛掷方案里,第一颗原子弹的目标点曾经也有过京都,这令我为之心惊。也为京都的幸免于难深感庆幸。
后来印象最鲜明的,反而是坐在原爆点公园里时滋生出来的感受。彼时阳光灿烂,一群保育员们带着孩子公园的草坪上玩耍,边上一个无聊的外国人在喂鸽子——当年爆炸时残留的地基犹自被封存着,边上深涧有清溪。若不知道这座城市的伤痕历史,大约无从想象曾经断壁残垣的涂炭,只是我知道,所以才会觉得此刻的平和美好恍如梦幻。
我们一路走到浦上教堂,那里也在小丘的半山腰。我对天主教一直心怀好感,大抵因为在台湾教会学校的经历——教堂里宁静的圣母像,以及悠长的唱诗声,临到仪式结尾的握手拥抱,宗教是药,能治疗一些在医学上无法治愈的伤口。
当年这座教堂也曾被原子弹炸得面目全非,而今却同样看不出伤口——时间的魔力,远超出我的想象。
小仓
小仓。这是一座原本不在预想行程中的城市。在反复研究之后,才被我最终确定成了行程的终点。
这也是一座幸运之城。当年第二枚原子弹的第一目标地不是长崎,而是小仓。但美军抵达小仓上空,彼时广岛扩散开的烟雾尚未散去,无法看清小仓地面情况。美军不得已临时改变目标,将原子弹投在了长崎——让这座有着丰厚历史的交通要塞幸运地避开了历史的悲剧,但也失去了成为世界知名城市的机遇。
游览的时间只有短短的半天,却是整段行程中最为丰厚的半天。
我们在这里参观了小仓城、小笠原庭院以及松本清张纪念馆。松本清张纪念馆单独成文,在此不再赘述。然后再过紫川,到熙熙攘攘的小仓站乘坐铁路赶向门司港。
可能是因为那天天色空明,冷暖相宜,看进眼里的门司港也分外美丽。这里曾经名流荟萃,有爱因斯坦曾经下榻的三井俱乐部,也有旧大阪商会,还有九州铁道博物馆。

在出发之前,我根据阅读到的游记和其他资料,以及自己的臆想,写了一篇《九州过客》。只是真的到了现场才知道想象是不准确的,从门司港到关西,无需乘船,有下关大桥,可以直接搭乘铁路和客运。除非要去四国岛,才要乘船远行。
门司港的事能够说的似乎很少,但那天确实是走了很多很多的路。最后奔回复古的门司港车站的时候,已是黄昏,暮霭沉沉。父亲将JR PASS收好,回到小仓站最后一次出示给车站服务人员,就算是它的谢幕演出了。
第二天的中午,经过安检,坐上了回上海的飞机。当时看见窗外微型的山川,突然思索起松本清张坐在直升机上向下望的时候应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但又想到,其实九州还有宫崎、熊本和曾被称为“萨摩藩”的明治维新之乡鹿儿岛没有去过,但不知怎么的,这次旅行对于九州没有产生足够浓烈的依恋感,想来应该不会再至了。
或许关于门司港的一些细节上,我写错了。但唯一没有错的,是经历过这一次,我真的、成为了九州的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