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放式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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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常居武汉的读者W，女，和我同龄。

我最早期做公号时一篇文章只有三四千阅读，没想到会做大，所以每次发文都在下面公布我的微信号，希望收集题材。W就是那个时候加我的。

后来有一次我发朋友圈说我在某地摊吃虾子，她说她也在那儿，立刻端着酒杯过来了。她身材窈窕，衣着洋气，和地摊环境有点格格不入。

我们瞎聊了一下，我觉得这个女人挺大气，是一个值得交往的人。

那以后我们多次见面，聊天一直很对路。比如有一次我们探讨婚姻，说起“一夫一妻制”是近代史的产物，在1980年被中央马列著作编译局改译为“专偶制”，她说她更喜欢后面这个名字，我也这么觉得，“专偶制”比“一夫一妻制”显得生硬，没有感情。制度就应该是没有感情的。“专偶制”到底算不算是一种“进化”，谁也说不了。人类的三观都拘于自己的成长环境，目前我们生长在这种制度下，都认为感情专一值得歌颂，花心可耻，出轨更可耻。“每当有人这么说的时候，我都想问，这都是谁告诉你的，是你的成长经历。但它是正确的吗？它的正确性又由谁说了算？”W说。

这几年我看问题一直是这种思路，这一点我俩挺像的，少去评价对错，只讨论事实。W还说，“专偶制”从某种角度上来讲是一种“苛政”。我觉得有一定道理，很明显，婚姻拴不住性，那么在婚姻中处于弱势地位的人已经得不到感情滋养的时候，TA们为了各种现实生活而妥协，或出轨或忍受出轨，其实TA们是受害者。

我和W还高度一致地认为，我们的婚姻制度对女性保护不够。中国的婚姻制度是把女人和男人弄平等了，婚前财产各归各，但大环境真的公平到这一步了吗？比如说离异带孩女在婚姻市场上，很明显没有离异带孩男有优势。整个大环境是男权的，但制度却要求男女平等。

这种碰撞和认可，逐渐奠定了我们的友谊。W是搞艺术的，作品有到国外去参展，不缺钱。我欣赏这样的女人，各方面都强大，思路宽阔，处世不偏激。

但是在我们深交以后，有些感觉慢慢怪异起来。

吃过十来次饭，我从来没见过她老公。问她，她说，她老公在南方工作，两人是“开放式婚姻”。

这是我身边第一个“开放式婚姻”的个案。以前听说的开放顶多是各玩各的，互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够公然做到“赤诚的开放”，我个人觉得很难。

我就暗戳戳地静观后续。

W有一个男伴，比她年纪小，两人挺聊得来。W说什么时候男伴想结婚了，她就放手，可能会痛吧，但是世界上的男人很多，她并不执着于此，再说对于一个搞艺术的人来说，痛，可以激发灵感。

有一次说她看洪晃的书，洪晃和陈凯歌离婚后嫁了一个老外，还有一个情人。W觉得她能公然把这个写出来，很了不起。这正是W追求的完美夫妻关系。

我问：“那你会和你老公聊你男友的事情吗。”

“聊哇。”

“他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偶尔问一嘴，不追问细节。”

“你有没有想过离婚？”

她操着武汉话说：“为么斯要离婚，我跟我老公蛮有感情。”

“那你老公在那边有没有情人？”

“肯定有，但是他不说我也不问。”

我隐隐觉得不对头。为什么她老公会问她，而她不问老公？她对老公完全卸下防备，这就成了“我在明，敌在暗”，对她不利。而且她为什么不问？真的是因为不在乎？不，我觉得是因为在乎。如果她老公说，我也有一个女伴，胸大腿长腰又软，她真的还能淡定如磐石吗，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道。我觉得她老公比她更谙世事。她是活在想象里的人，而她老公真正浸淫在世俗中。

他们根本就不是同一类人。

我觉得自己跟W的区别在于，虽然我也有一部分精神在想象的世界里，但我的根脚却扎扎实实地埋在生活中，苟且于大环境中。这可能就是一个要写烟火人生的人和一个纯粹搞艺术的人的区别。

我建议W：“你还是要找机会问一下。既然选择了开放，就要公平地开放。”

过了几天W给我看她和她老公的聊天截屏，她老公说自己暂时还没有，因为工作太忙。但是如果遇到可心的，一定也会发展成情人，一定也会告诉她。

我直觉，不太可能。两人分居三年多了，基本上半年见一次面，在妻子允许的情况下，咬定自己没有性伴侣，这不正常。

但是我觉得W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应该知道这只是敷衍。

这种敷衍，使“开放式婚姻”变了味。它其实已经不再开放，而是女方一厢情愿地暴露自己。

我侧面提醒过她，她不以为意。

我们断断续续地联系到今年。期间她和男伴分手，男伴娶了一个刚毕业的家境不错的女孩，W还送了一个五位数大红包。从她自己的角度上来讲，男伴填补了她的空窗期，值得感激。但从普世的价值观来讲，男伴也只是把她当作一个身体伴侣，谈不上什么有什么深刻的爱。

我说她：“你真是钱多得烧得慌。”她说：“哎呀你别毁坏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我一直觉得你不是个俗人。”

好吧我只能惭愧。

元旦刚过完，W忽然找我，她说她去老公那儿小住，当天晚上有一个女人来砸门，她俩打起来了——“我这辈子第一次打架你知道吗！？要不是我老公拉架，估计我俩能拼刀子，我快怄死了！”

我怎么也想象不出，一个满身文艺气息、衣着永远得体、连拖鞋都是香奈儿的女人，被人拖着头发，也拖着对方的头发，在房间里嘶吼，那是什么情形。

我说怎么会这样。

她说：“我老公骗了我，他跟这个女的在一起三年多了。”

“你不是开放式婚姻吗？”

“是他先违约的！他既然有女朋友，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如果告诉我了，我肯定会尽量避免碰面啊。我不恨他出轨，我恨的是他不诚实，不守契约！”

W所谓的契约就是：老公找情人，也要明明白白告诉情人他不会离婚，而且他找了情人，应该一五一十告知我，这样我才知道自己在一个什么位置，怎么规避风险。如此，我们还是一家人，根基是稳的，人心是在的。

理想国倒是美好，但事实是她老公的情人一直都知道她的存在，并且两个人一起把她贬成一坨狗屎，婚内出轨的bitch。神奇的是同样是乱搞，那个情人却觉得自己很伟大，用肉体关怀着弱者，奉献着真爱。

由于W一直都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存在，导致打架都没有人家带劲。

我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真看到她那丧样儿，还是被雷得眼冒金星。

所以，看吧，无论一个女人多么有钱、多么漂亮、多么聪明，如果她不肯脚踏实地的去了解大环境下的真实人性，必吃亏无疑。一个男人在追求情人的时候如果直接说，我不会离婚，我什么也给不了你，那鬼还给他当情人啊。不想花大钱找情人的男人，都靠嘴甜，什么叫嘴甜，就是贬低她之外的所有女人，有必要时还要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受害者。

这个社会上男人找情人和女人找情人完全是两码事。在没有利益交换的情况下，女人找情人只需要说，我要性，我要聊天，我要赞美。男人找情人却需要鞍前马后，最重要的是得让对方相信，我爱你，我疼你，我的世界只有一个你。

W的老公为什么不守“契约”，因为这根本就是W自己弄出来的、一个荒唐的、自恋的、脱离现实的东西，男人需要进可攻退可守，两个女人都有欺骗价值，那先就一起都骗着啰。

W是高端的聪慧里透着无限低端的傻。混世道，只有聪明是不够的，还要鸡贼。可怜的W总是不屑于鸡贼。

一个人就算是再看破红尘，自恃清高，你还是在红尘里的啊，还是要顺应红尘的规则啊。

W在家里闭门思过了几天，前天她说她姐姐一家都在美国，父母要到那边过年，她准备一起去。当天下午她给我家孩子买了些吃的，在我书房坐了一会儿。

我问她这婚姻还能继续下去吗，她神色黯然：“不知道。”

我劝她：“不过也无所谓了，你什么都有，就是没孩子，这婚姻要跟不要，又有什么区别呢。”

W半天没说话，看得出来她还是有些郁闷的。我不知道这瞬间低落的情绪是因为她对男人的不再信任，还是对自己规划的超前感情关系的失败，或者是来源于他们真的有感情。临走时，她拿出一个盒子，叫我帮忙保管。她说扔了舍不得，放家里吧，想着就心里烦，就先搁我这儿，哪天她想开了，再来拿，想不开，就叫我帮她扔长江里，因为这是她最喜欢的礼物，她自己下不了手。我打开一看，是戒指。她说是她30岁生日时老公给她订做的，戒指里面有一排小字：“Wtj，爱你一生一世”，那三个字母是她名字的拼音开头。字都是反着写的，戴一会儿戒指再取下来，字会在手指上留下正的痕迹。

W走后我研究了一下那戒指，倒不贵重，没有镶嵌任何宝石，但是拿在手里，有一种沉甸甸的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