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样面对亲朋好友的离去的?
查看话题 >他走的那年,十四岁。
我妈退休前一直在一个国营工厂上班,单位就在我放学路上,念小学的时候,每天放学我都先去她单位等她,我到后不到半小时,她也就下班了。
当时办公室里一共有四个女的,其中一个也是孩子妈妈,儿子叫杨伟,那孩子跟我同校,比我小一个年级,又黑又胖又壮,喜欢踢球,然而可能走路比较慢,每天都是我到了我妈单位之后五分钟他才到。
也许是因为当时我比较文静,而杨伟比较好动,所以我跟他一直没共同语言,或者说没正式建交过。杨伟嗓门大,进了办公室就大喊大叫的,底气十足。她妈总说,你啥时候跟人家一样(指我)消停一点呢。
我妈就说,呵,像我家孩子?跟石猴似的,呆在那都不带动弹的。
有一次我照例按时来我妈单位等她下班,前脚到,杨伟后脚也到了,进了办公室就开始叫他妈,往屋中间一站,呼啦一下就把裤子脱到膝盖下面,把蛋掏出来喊:“妈你看啊我班同学给我踢的!”
当时我都吓坏了:那蛋肿得有四倍大,又青又紫,我简直不敢相信那是长在人类身上的物件。
他妈也吓坏了,问咋回事,得知是跟同学踢球,同学一脚踢空撩到蛋上了,他妈赶紧提前下班带孩子去医院了。
不过还好,那次是有惊无险,据说没俩礼拜就消肿了。
又有一天,杨伟还是进了办公室就呜嗷喊叫,嚷嚷着要改名字,说他们班同学不知道哪里听来的,说他名字是一种病,一种男人不能得的病。
闹得太凶,他妈只能好声劝,说这种事不能怪我啊,当初给你取名字的时候那病也不叫这名字啊。
我在旁边听了就转头问我妈:那以前那病叫啥啊?
我妈当时就一虎脸:你别捣乱!
后来她妈真的把他名字改了,反正人还小,没身份证,就是家人商定了之后,正式通知了老师和学校,并且把学籍和户口本上的名改了就OK了。
修改完户口本那天,她妈十分开心地回到了单位,兴致勃勃地对大家宣布:我儿子以后叫杨刚了,这回硬了!
然而好景不长,我上小学六年级、他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有一次杨刚踢球伤了脚后跟的骨头,开始是当骨裂治的,但后来据说伤口感染了什么的,并且感染到了骨质深层,保守治疗了半年后,孩子的一只脚被截肢了。
之后,他妈整天以泪洗面,办公室也从此笼罩在压抑的气氛中,我再也没在办公室里看到大吵大嚷又黑又壮的杨刚。
有一天我和我妈整理书架,因为添了不少新书,书架上的排列方式要换一换。看到我舅舅留给我的几十本七八十年代的老版《故事会》,我妈说,这你都翻了八百遍了吧,送给杨刚看吧,他每天只能在家躺着不能下楼,看看书还能解解闷。
我说好啊。
送书那天是个星期日,杨刚的妈妈接待了我们,得知是来送书给他儿子的,他妈妈千恩万谢地收下了,说还是方姐心细,想得周到,还谢谢我把书分给她儿子。
再次看到杨刚,人都变模样了,因为常年卧床,人更胖了,一只脚空空荡荡的,我不敢直视。杨刚的性情也变了,坐在床上一言不发,眼睛看着电视。在看到我送来的摞起来有半米高的 《故事会》之后,杨刚的眼睛里发出了当时我无法理解的亮光。
上初二的时候,班里突然流行踢球,因为男生少,所以我这样文弱弱的也得上场,强悍的都作为主力,我做守门员。
在某天我一身汗地穿着球鞋回到家的时候,我妈看了一眼我的装扮,也没多说什么,就叮嘱了一句:“踢球注意保住自己,别受伤。”
没等我初中毕业,我妈单位传来消息:杨刚死了。死因是旧伤复发,骨质伤口感染,无法抑制。当时我不太懂,现在想来,应该是滥用抗生素导致的吧。
那一年,我十五,杨刚则只有十四岁。那是我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感觉到死亡二字距离我是如此之近,虽然没有看到杨刚最后一面,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心里只有空荡荡的恐惧。
怕我妈担心,在进入大学之前我没再踢过球。
上了班之后,似乎我一次《故事会》都没再买过,足球鞋也一次没再穿过。但每次看到踢球的黑胖小子、看到书报亭里摆放的《故事会》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那个呜嗷喊叫、掏出蛋给我们看、嚷嚷着要改名字、眼睛里会发出亮光的永远年轻的小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