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健忘的人
我是一个健忘的人,容易忘记关门,忘记关灯,忘记睡觉,忘记起床,忘记回家,忘记给牵挂的人电话。
我真的是一个健忘的人,我已经记不清奶奶离开我们的日子是哪天了。

却也能记住一些事情,我记得,
那年三岁,据说孩提时代的我说,长大了要给奶奶买糖,给爷爷买酒,听到的人都笑了,想必我也是跟着笑了。
那年五岁,我要在夏天葡萄树下拍一张照片,奶奶说,拿着一串葡萄会好看些,后来照片丢了,也记不清是不是好看了。
那年六岁,突然的暴雨淋湿了头回家,奶奶说,还是剪了长发清爽,开始了多年的短发岁月。
那年七岁,舅舅结婚,门口的土路很是泥泞,年轻的奶奶可以一只手,拎起我走过去。
那年八岁,我最喜欢的便是带着妹妹,满村庄满田野的乱跑,寻找中意的野草做我的娃娃,午饭时,日落时,总会听见不远处,奶奶喊着:回来吃饭啦!
那年九岁,去外校参加竞赛,却恰逢拉肚子,百般狼狈的回来,快到家门口时,一边哇哇大哭一边叫奶奶,奶奶在事后的十年一直喜欢提起这段糗事,如何都阻止不了。
那年十岁,总会在寒暑假感冒咳嗽的我,这次也没有例外,最讨厌的止咳糖浆又出现了,半夜剧烈的咳嗽,被惊醒了奶奶,拿着止咳糖浆走了过来,止咳糖浆一般有两种喝法,一是直接喝低量的原浆,二是兑以热水喝多量的稀释,奶奶觉得第二种好,我则是两害相较取其轻,我选择第一种,看着满满一杯冒着热气的稀释糖浆,我哭的撕心裂肺,做最后的抵抗,我的抵抗胜利了,我没有喝满满的那一杯,因为奶奶气呼呼的将那一杯一饮而尽,暗暗的灯光下奶奶一饮而尽的身影,如战士一般,那般神奇与高大,难以忘却。当时的我,便一个疑问,为什么不选择倒掉呢?当时的我,奉行少说废话,便可以少喝药的心理,所以没有问;后来的我,每每想起时,都想下次见到奶奶时问一下,见到奶奶时,又会忘记;现在的我,永远都不会知道。
那年十一岁,更多记得的是奶奶抱着00后的堂弟、堂妹坐在门廊上的样子。
那年十二岁,结束了与爷爷奶奶在一起生活的日子,最多便是上下学的路上,经过奶奶的门口更多是吆喝一声,我去上学啦,我要回家去啦!
那年十三岁,一片混乱中我们搬家了,再回来便是客。
那年十四岁,初二我们班转学来了一位男生,是我们家亲戚,奶奶听闻后,特别高兴,经常问我,那位同学怎么样了,即使毕业多年,我已不与那位男生联系,奶奶还总会问起他。
那年十五岁,那是搬家后第一次回家过年,这时的奶奶十分客气,这样的距离感,让我多少有点不知所措。
那年十六岁,奶奶在冬天来我家小住了几天,恰逢作业堆积的几天,熬夜写了两天作业,冰冰凉钻进被窝,从此我在奶奶心里多了勤奋刻苦之名。
那年十八岁,奶奶说她种了点棉花,弹了两床被子,放在仓库,备着以后给我陪嫁。
那年二十岁,远在西北上学的我,一年回家两趟,回家后两天,爷爷奶奶总会出现,爸爸说他们平时不常过来的。
那年二十一岁,奶奶说她身体不太好了,我说奶奶瞎说什么呢,您这还是壮年呢。
那年二十二岁,讨厌酷暑,又讨厌烈阳的我,宅家里数十天,都不出门,听说奶奶抱怨,我怎么还不回家一趟,简直是小没良心。
那年二十三岁,回奶奶家走的时候,潇潇洒洒的冲奶奶摇手,转身之际,奶奶说,你不小了啊,二十好几了啊,然后百感交集的踏上8路公交。
那年二十四岁,开学前的正月,村庄里回来过年的人们,陆陆续续的走了,又剩下一片冷清,但是阳光很好,白玉兰开的很好,树上的喜鹊,门口的阿汪都很好,最好的是奶奶做了一碗藕粒丸子汤最好。我一直觉得奶奶做的菜,量很足,诚意满满,但是味道也只是一般,(我可能遗传了一点),但是这碗丸子汤,虽是清淡,却不失鲜美,鲜嫩的肉粒包裹着脆脆的藕粒,与门外的冬阳甚是合适。
那年二十五岁,奶奶最喜欢和我们分享她掌握的村情八卦,她也最喜欢和我们说,谁谁家的孙子结婚啦,谁谁家添了新口,我觉得那真的只是好玩的村口八卦,听得津津有味。
那年二十六岁,奶奶突然说,我们孙女比奶奶高很多了啊,我扬了扬下巴,得意的说,那可不是,高好多年了,低下头的瞬间,啊,奶奶真的是位老人了。
去年二十七岁,抄档案奔波上海一月有半,妈妈受伤也有半月,暑假更是匆匆,下半年听爸爸说,奶奶因为感冒瘦了很多。
今年二十八岁,还没有给奶奶买糖,我已经是一个没有奶奶的人。

我还记得另一些事情,
那样一个清晨,熟悉的河湾漂浮着一条白纱,那是一条挽纱,是熟悉的土地给予的离别赠礼。
那样一个新碑,全家人的名字都镌刻在上面,除了儿时用全家人名字练字的稿纸上,再没见过,一笔一划,一竖一折,用“生命”阐释出的仪式感。
那样一个傍晚,两进两出的屋子好大好大,我一直不停在询问,爷爷现在在干嘛呀。
这样一个年末,没有买到最合适回家的车票,没有人在吆喝着一定要回老家过年啊。
2019.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