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小梅《春江花月夜》观感
读《春江花月夜》那种带着迷濛的清新记忆,似乎早停留在大学的某堂课里了,又或是遗忘在《冬日涟漪》的旧文里了。对于美,我确是个迟钝的人。春日里香雾空濛落英缤纷,只是少年夜游的一场幻梦;带着泥土味的宋瓷元片,惹得老友唏嘘再三的,我也只是拿来放放肥皂;便是那一众优美经典的散文,也只是漫不经心浮光掠影罢了。一贯用来听摇滚的耳朵,可以感知愤怒悲伤,但对于细腻悠渺的美,是隔膜的。所以,知道(而非懂得)并尊重昆曲的美好,已经是超乎友情的事了,再要我说点什么,那就太勉强了。
直播开场,出来介绍剧情的罗周穿着也随意说话也随意,却是我喜欢的腔调。只是她说到阎王小鬼曹娥小仙,多少就有点80后玄幻的意思了。虽然天马行空,但并不以为奇。因为不懂填曲的艰难,“”急切切”“踉跄跄”“绕芳甸婉转粼粼”“乱蒙蒙月照花林”,虽然稳妥,倒也不觉得改编的曲词有多高妙。而剧情的落实,却似乎将一种人类共有的情绪,具体为某种经历演绎为某种人事,虽然使情感的生发有了基础,也使这情感被限定在某种情境里,变狭隘了。就诗中哲理而言,王羲之的序里有,李煜的词里有,苏轼的赋里有,但《春江花月夜》的表述依然是独一无二的。是那个脱去了颓唐与香艳的时代,在宽阔静默的江流里被月光娟洗过的清新的诗。它的情感不是这一人,这一事的,千载而下不同的生命都能在这诗里寻到感动,它是江流之上,森林之上、山峦之上的普照万物的明月。不能具体不能唯一。偶有读到以一诗一词为原本敷衍成小说的,但多像冯梦龙三言二拍,虽为大众喜闻乐见,但不免降格庸俗了。所以,改编经典,我先是怀疑的。
应该说,至始至终,打动我的,或者说越来越深地打动我的,是表演本身。虽然我于唱作念打舞台妆容一窍不通,但耳目片刻不敢分神,虽不至于魂神皆被摄去,倒也的的确确忘了说一声“好”字。只觉得音到形到,形神合一。表演、编剧与音乐互相关照相得益彰,但在我看来,成就这部戏的主要还是石老师的表演。
“春江潮水连海平”起句仍是七字,是诗……“何处楼上相思吟”温情款款;“可怜明月自多情”伤心已露;“拂去怀来捣衣砧”眉目间已然藏了一声叹息;待唱到“青鬓华鬓,相对不相闻”唱者眼中有泪,听者心内成灰;“愿逐月华流照君”背面时是悲泣欲绝的神情,一转身是温存有礼,笑中有泪,悲里含情;到听得辛夷说诗名可拟为《春江花月夜》时,张若虚终于按耐不住喊一声“辛——”,有十分委曲百感交集,却在与白发辛夷对视时戛然止住,截断万千心流。最后,张公子慢慢却步,似喜似悲,悄然一笑,似叹息又似自嘲。转身离去刹那,似乎已释然豁然,而依旧情深。(最不喜看透世情后眼冷心冷的结局。)这回回转转的吟唱里,辛夷,始终,只是一个表情,宁静而温婉地微笑,似乎全然理解实则浑然不知。爱慕一个人,终究只是自己的事;而当你用一生去想念一个人,这已然不是普通的情爱。于是这唱词,又超越编剧,回到诗的境界了。惆怅还在,感伤还在,个体的局限还在,但又在这无边江月中升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