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2018--价值虚无和认同危机
之前和一位老师聚餐,言谈中老师问我硕士毕业之后有没有什么打算,我说打算先多找一找实习,然后毕业了回国找个工作。老师语重心长对我说,现在国内就业情况这么不明朗,建议我最好还是继续读个PhD然后回国谋个教职。虽然明白老师这是出自切身体会的好建议,但是我还是没法说服自己去搞科研。可是说服自己去踏踏实实学一些职业技能,找个本分工作,又何尝容易。

人的成长必须经历的,可能就是说服自己,接受自己的平庸,有时甚至是无能。小时候的梦想早都不知道丢去哪里了,只有收拾旧物的时候偶然翻开的日记本会突然提醒你,原来自己还有过那么大的梦想:做足球运动员,做工程师,交往一群漂亮的大姐姐。如果现在的我穿越回十几年前,看到那个一脸天真的小朋友,认认真真的在本子上用铅笔写下这些白日梦,我只能缄默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既没有勇气鼓励他努力追梦,因为我知道这些白日梦实现的机率几乎为零;也没有勇气告诉他,好好学习,别做梦了,现实的生活如此残酷,何必让孩子那么早就体会这种痛苦呢。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的是,小朋友有梦想,还有很多很多,我现在几乎一个都没有了(除了一夜暴富),在这一点上我很羡慕他。

其实仔细想想,大家五花八门的梦想和愿望,怎么到最后全变成了“一夜暴富”,难道真的我们所有人都那么庸俗吗。未必如此。一夜暴富的白日梦,背后是更多的无奈,甚至是无望。所有人都深知,除非一夜暴富,生活里所有的烦恼还会照旧:无语的领导、无意义的加班、无趣的论文、很多自己不想做又必须要硬着头皮做的任务,总结一句话——要恰饭的嘛。为了恰饭,就是为了生存,总要把生活过成苦行的样子。这样的付出才能换一点自己的劳务费,然后去消费一把,体会一把小布尔乔亚式的放纵,才让人忘了自己其实还是“普罗大众”,普罗二字可是proletariat译来的。
一夜暴富,跟我们小时侯的那些梦想,根本上的不同在于它是消极性的:儿童的许多梦想都是想要取得一个什么东西,或者达到一种什么状态。一夜暴富的白日梦,很多时候只是出于一种对现实的逃避,不是为了富了之后要干什么,而是为了“想不干就可以不干”。物质的富裕只是人类自我实现的一种手段,而不是一种目的,可是这种手段却会反过来把人给控制住,让你无穷无尽的为其劳作。逃离日常的琐事和无聊之后,迎接我们的可能真的是更大的虚无。赚够钱了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跟玩够了就找个老实人结婚一样,是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因为人已经在过程里被异化。再说何时算个够呢,生命可能有尽头,但是人的欲望真的是无尽的。

我早已经接受了自己没机会过上优渥生活的这个现实,其一是认识到自己风险厌恶的性格;其二是缺乏追求物质的动力;last but not least,我预见到自己老爸这辈子也不会发财。但是除去了世俗的物质上的追求之外,还能干点啥有意义的事情呢?这就是我的价值危机—不知道有什么有价值的事情可干,或者知道了也毫无兴趣。圆桌派一集里面有个嘉宾说了一个公式:成就感=能力/理想,当你能力100理想200时,成就感等于0.5 当你能力100理想50的时候,成就感等于2。我现在因为理想没有,所以成就感等于零。
学习虽然不算差,但是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学习有定力的人,甚至在同龄人里也只算中下游,所以固然与学术科研无缘了。
业余爱好曾经不少,但是每个都只是三分钟热度,就算坚持过几年的爱好,也不过票友的水平,想以爱好为工作,这辈子也没戏。
精神上的追求,虽然谈不上没有,但总体还是个俗人。要我天天读书论道,或者参加什么宗教组织,那也是不可能的。

这么几条列下来,真的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学了这么多年人文学科,才知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此言不虚。前几天写论文之余,画了个小图发去朋友圈,收获了不少了点赞,看来应该是多多少少触碰到了朋友们的同感。也许这也算自我认同的一环,但是这种认同终究是脆弱的,建立在自我之外的。
认同危机是自从十二岁开始,我就经常需要面对的一个问题—“你是哪里人?”,当然这可能也是所有大城市的年轻人都会面对的问题。但是我越来越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地域认同感,这可能也和我的经历有关,童年的时光都是在老家度过的,中学阶段变成了一个“来深务工人员子女”,大学时一年四季也是在家里的时间很短。地域文化认同是最容易让你进入一个群体的方式,这也就是为什么不管哪里最多的就是老乡会,中国人走遍世界开口就问你是哪里人,乡音总会拉近人的距离。当然我没有因为自己的出生地而自卑过,也鲜有因为这个而骄傲,因为我并没有对这个地方有超过其他地方的认同。只是恰巧我出生在那,然后我的亲人生活在那,有很多共同回忆而已,如果出生在别处,就未必会比那里差。这都只是概率问题。
失去了对故乡的地域认同的我,曾经也很认同那句文宣口号“来了就是深圳人”,也认识很多努力想融入一个新地方文化的“精神某地人”,但是其实这些东西归根结底都是一种心理上的自我保护机制。因为一种虚假的地域认同感会减少很多被当成“外人”的危险, “外人”意味的可不只是被排挤而已,更是一种地位的地下。仔细想想,如果一个地方来了就是“xx人”, 那说明这个“XX人”的头衔毫无意义,是一句无比正确的屁话。因为你跟这些人,仅仅是在降生在这个世界时碰巧落在了一个人为划定的地理区域里而已,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更多的共同点。从数据意义上来说,地球上同一年出生的两个小孩中选两个,两人都是中国人的概率,其实比俩人都是印度人的概率小一些。要是把这个当成缘分,当成天然的亲近感,并且因此产生对这个地理区域的认同,我觉得挺扯的。认同感如果不是出于理性和经验的,那就是虚假的。
我也不觉得我对深圳这个城市有什么认同,虽然我的最亲密的同学和朋友都生活在那,这也只是无数可能中的一种可能罢了。就像我对本科的学校,虽然我在那里生活了四年留下了很多美好回忆,我也不认为我爱它,因为那只是一种可能而已。如果当初去了其他的学校,可能也会有不错的回忆。我珍视的是那段经历那些人,而非那个地方,认识到这一点对我来说很重要。形成认同感的,总还是相似的家庭环境下产生的性格,类似的爱好,共同的生活经历这些东西,而非地域,学校,行业这些东西。
人真的很脆弱,脆弱到脱离了群体这个标签,就真的有点无所适从。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呢,这些年做学生我养成了了一个习惯——校卡永远随身放在左边裤子口袋里,一来是掏的时候方便,二来在学校里,校卡在身上总觉得心里有底。其实想一想这也是一种自我认同,把自己归为某个学校的学生,就是把自己放进一个群体里,获得某种安全感。这种习惯让我在毕业之后的一年里十分不习惯,直到后来我每次出门还是把小区的门卡,有时是深圳通,放进我的口袋里。好在后来又有学上,又发了新学校的校卡,我又有了一丝安全感。可是这些东西永远是外在的,我如何能产生对自己的内在的认同感呢?我也不知道,起码目前我是一个不知道属于什么群体的人。

价值的虚无,认同的缺失,这是我最大的痛苦来源。当然这也是几十年宏大叙事土崩瓦解之后,原子化的个人的一种普遍的情绪。1980年5月,一封读者来信《人生的路呵,怎么越走越窄》发表在《中国青年》杂志上,引发了全国的热烈讨论。一转眼快四十年了,不知道这位如今已经天命之年的读者,会怎么看待自己的二十岁。这种对于社会价值问题的严肃公共讨论,是不是早就已经淡出历史舞台了。
其实我的痛苦,不论是价值的虚无还是认同的缺失,不是我感性上原因造成的,而是我通过理性的思考和逻辑推理产生的结果。我对自己的生活展开思考,发现第一我几乎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事情作为未来的职业,第二我也无法对自己和群体有什么认同感,更没有什么真正的兴趣。在可预见的未来里,都没有太多值得我期待的东西。只是觉得自己就这样,像王小波说的那头被锤了的牛似的一天天销沉下去。眼看着事情发生,自己却无能为力。在生活里,我并不是一个悲观消极的人,笑的时候可能比大多数人还多,但是严肃的思考夹杂在琐碎的日常里,当我关掉视频网页的时候,发现生活早已经了无生气。只是木然的完成任务,休息,然后下一个任务。我没有认同的存在着,没有价值的劳动着。
This is the way the world ends
Not with a bang but a whimper.
世界如此般结束,不是轰然倒塌,而是唏嘘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