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妮（一）

文/白小帕

潘妮是我女友的同学，女友说了几次便带来了店里。

初见，潘妮羞怯得很礼貌，渐渐熟络以后，她也开朗的十分得体。女孩子在一起，你分不清她们说的是昨晚刚看过的电视剧，还是发生在学校里的八卦消息，总之不用我刻意去招呼。潘妮喜欢咖啡，总让我教她做卡布基诺上的奶沫拉花儿，很聪明，上手很快，叫我老师。

女友小我十岁，潘妮和她同岁，三个人在一起时，比我和女友两人相处，更显得没太多年龄差距。她们添衣买鞋，也常会拉我品评，我就偷得半日闲，跟她们这家那家随便转。

某天，三人在东直门闲游。路过一家店，潘妮买了三个小蛋糕请我们品尝。蛋糕很松软，质地可算是面包，里面有葡萄干，蜜饯果皮，杏仁什么的，咬起来，轻轻的好吃。潘妮说这是意大利人过圣诞节时会吃的传统糕点，Panettone字面翻译是大面包的意思，老辈移民叫它潘妮托尼。

梁琰，好像潘妮出现后不久，他就来店里打工了。开始要应聘歌手，后来不知怎么做起了服务生。喜欢潘妮，大家都能看得出。

秋天，女友通过了专升本的考试，又哭又笑地从我家搬走住校去了。潘妮落第，因为喜欢烘焙，索性来我店里厨房打工，说是可以经常见到我女友。梁琰还是一直勤勤恳恳地做服务生，经常为等潘妮一起下班而加班，下班后他们便一起离去，总有事让我小忙大忙，所以我也没太关心他俩的状况，总之一切还好。

比还好更好的一点是，潘妮来工作以后，为店里带来了自己的手艺——潘妮托尼，就是那次潘妮请我和女友品尝的那种意大利面包。刚刚推出时，客人每点一份咖啡，都会并送一小块潘妮托尼。过不多久，真就有客人爱上了这种面包，要求离店时打包外带。潘妮也适时地推出了各种尺寸的包装，小纸盒的、三或五个一袋的，还有大号家庭分享装，价格不贵，依旧像在东直门初尝时那么美味。除了店里常客，竟也有附近的主妇，下班后来排队购买。因为店里坚持贩售新鲜，每晚六点以后，烘烤糕点一律打折清货。

在女友续读法律本科之后，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少，从刚开学时几乎天天下课来店里找我，到两三天来一次，最后干脆每次来都是跟同学吃饭。后来她说她觉得与我在一起提前步入了社会，现在突然发现，自己还很年轻，既然重归校园，便想做回之前的自己。我自然是为她高兴，虽然不懂什么是之前的自己，但凡是离开我能有更好选择的人，我都为他们高兴。

再到秋天，我旅行归来，梁琰对我说要辞职，因为他考上了中央音乐学院，我也为他高兴。下班后他和潘妮一起留下来，我请他们喝酒，以示庆祝。前女友也受潘妮之邀到场，为的什么我不清楚，不过气氛还好，谈话间各自轻松。

她偷偷对我说：

“梁琰终于想通了。”

“想通什么？”

“不再追求潘妮了啊。其实他去年就考上了音乐学院。可惜了，本来就没谱儿的事，耽误了一年，青春可禁不起这么一年年的耽误啊。”

“你离开我，会不会也觉得之前耽误了自己？”

……

“其实我觉得梁琰不会后悔这一年，想是他学业早有打算。而这一年，对他理解人生和音乐，一定会有不一样的影响，是自己想做的，就不该后悔，就是本该属于自己的人生。”

“恩，那最好。”

“一直能想清楚，什么是自己想做的，最重要了。你的法律学得怎么样，以后要做个大律师么？”

“不学了，我觉得咱们国家律师行业前景不好，改学公关了。不跟你说了，我找潘妮喝酒去。”

凭心而论，潘妮貌不算倾城，只是眉眼清秀，开朗大方。平时除了喜欢研究烘焙、花式咖啡，还喜欢各种运动，骑车、跑步、游泳，还经常去爬山。我一直很好奇她的私人生活，曾经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她说有很多。问她都跟谁去玩，她说跟自己。她很喜欢在我店里工作，因为可以用很大的烤箱和很棒的咖啡机，而且经常要品尝产品，以保证质量，她说就连偷吃偷喝都成了拿钱的工作。来店里不久后，她就搬到了楼上，我住六层，她在十层与人合租。本来给她安排的班次，每天只有六小时。可她喜欢早晨六点就来做面包，等着七点开门迎客，一直忙到午饭前，然后自己消失。下午两点她又会带着耳机出现在厨房，直到晚上七点多所有糕点都卖完。之后要么去跑步，要么去约会，午夜前会回到店里喝杯酒，听听歌。经理认识她，她也从来都自己买单。因为工作时间长，卖力又认真，每个月末我都会叮嘱会计，按加班时间，多发加班费给她，她也从没说过什么，都欣然收下。一直我都认为她也喜欢梁琰，但看不出火花，只觉得他们会常在一起，原来是一直都没什么发展。可笑自己的愚钝。

我把梁琰拉过来问他：

“你总该表白过吧？”

“表示过，没有表白过。”

“为什么？”

“因为她不喜欢我，我就不必太正式地表白了，免得大家尴尬。”

“那你去年就考上了音乐学院，又一直知道她不喜欢你，为什么还在这里这么久。”

“因为我喜欢她，总觉得她会慢慢喜欢我。”

“那现在决定走，是因为放弃了么？”

“一场梦，不怨也不恨，算我上了想象力的当。”

“你这些感情上的决定，谁教你的？”

“爱情不用教吧，可以无师自通，花时间就学会了。”

我佩服这个年轻人的朗达。既有坚持，也懂放手。此时他虽面有微笑，但却已双目盈盈。

那晚再见到潘妮时，她已喝得不止微醺，问她另外两人去向，她用右手指了指大门，然后把藏在身后的左手缓缓弯出，手中托着一个纸盘，盘中放着一个潘妮托妮，醉眼迷离地向我走来。

我问她：

“这面包哪里来的？”

“今天这个东西叫蛋糕！”

“不是都卖完了么？”

“我从橱柜里偷的！”

“怎么还插了蜡烛？”

“给我点上。”

我用打火机把那跟细细的蜡烛点燃，接着问她：

“谁过生日？”

“我！”

“今天不是你生日吧?”

“今天是！一年前的今天，我觉得我重生了，因为你。”

这时我发现，潘妮从刚才的迷离醉笑，变得认真起来。开始我觉得她眼眶泛红是因为酒醉，现在发现她眼里已经满是快要掉下的泪水。接着她放下蛋糕，右手揽住我脖子，左手捧着我的脸，猛地向我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