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那么长,谁的眼里不进一两粒沙子呢
1
妈妈把我扔到门外还没往楼下丢的东西又给拿进屋里来了。
“这是要干什么?”她问。
“没什么,都是些没用的东西,想扔一扔。”我还在继续收拾东西。
妈妈往大纸箱子里瞅了一眼,“你确定扔掉这些东西不会后悔吗?”
“有什么可后悔的,陈年旧物留着不是多余嘛。”
妈妈把纸箱子推到客厅一角,“我觉得这里面有些东西还挺有纪念意义的,先留一留,实在想扔的时候再扔吧。”
“您今天来有事儿吗?”我停止收拾东西问道。我妈退休后一直很忙,平时在老年大学上课,晚上要和一帮老姐妹跳舞,她还喜欢旅游,经常和老朋友们一起四处走走。爸爸去世以后,她把自己的退休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从不给儿女添麻烦,这挺让我和我哥放心的。
“天冷了,我和你金阿姨她们商量着想去三亚待一阵,过来问问你有没有需要捎的东西。”
去三亚有什么好捎的,又不能捎一片海风回来。我心里想着,但嘴上淡淡的说,“你们去了就好好玩你们的,我没什么需要的。”
“和小何闹别扭了吧?”我妈还是猜到了,也许是刚才纸箱子里的东西让她看出了端倪,那里边都是婚前婚后小何送我的一些东西,有书有衣服,也有一些我喜欢的稀奇古怪的东西。
“我觉得我们俩的关系淡了,在一起好像一点意思都没有了。”其实我和小何的关系,不只是淡了那么简单,但此刻我不想把事情说得太严重,免得在妈妈旅游之前,给她增加思想负担。我只想稍微透透口风,免得我们离婚的时候,我妈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感情再好的夫妻,真正过起日子来也都是平平淡淡的。”我妈说。
“谁说的,你和我爸的日子就一直过得有滋有味的。”在我的记忆里,爸爸去世之前,一直和妈妈是恩爱夫妻,我爸很宠我妈,两个人很少吵架。
“我和你爸呀,嗯,我们是过得挺好的,也是想给你和你哥做个榜样,希望你们婚后也过得融洽点。”我妈在沙发上坐下来,“看你收拾东西收拾得一头汗,做啥事儿都别着急,歇会儿吧,过来跟妈聊会儿。”
我坐到妈妈身边来。我妈说:“我和你爸呀,其实也有过觉得日子没意思的时候。我记得三十几岁的时候,我和你爸闹得不可开交。你知道,我是个感性的人,对感情追求完美,我总觉得你爸活的糙,不解风情,不理解我的心思。你爸呢,他觉得我矫情,说我不好好过日子,总爱发神经。这也许就是现在你们说的三观不合吧。三观不合容易引发矛盾,我们俩为了一些鸡毛蒜皮,吵啊吵啊,后来吵得你爸都不想回家了。那会儿我们厂的厂花小秦,她和你爸走得挺近的,后来厂子里流言四起,说你爸和那个秦阿姨好上了。我就冲到厂里,当着很多人的面跟你爸闹,你爸气急了,干脆跟我说,他实在不想跟我过了,我跟小秦根本没法相比。我简直伤透了心,回家收拾了几件衣服,就回你外婆家去了。我在娘家哭哭啼啼的,说你爸有了外心,我跟他实在过不下去了。”
“那后来呢?”我忽然一阵揪心,虽然我知道,后来他们还在一起生活,而且关系挺好的。
“后来当然是没离成。你外婆不让,她觉得女儿住娘家丢人,不肯让我住,把我往外撵。我从娘家出来,心想我能去哪儿呢?那会儿我可没什么闲钱住宾馆,也怕被熟人撞见丢脸,就硬着头皮回家去了。”
我妈提到宾馆,我心里一阵发虚,觉得她好像知道我跟小何一吵架就去住宾馆的事情了。
我妈接着说,“我回到家,发现家里冷锅冷灶的,就你爸一个人在,那个小秦根本没到家里来,你爸其实也不过是说说气话,我们都做了那么些年夫妻了,他还是想和我过。”
“我和你爸冷淡了一阵子,谁都不搭理谁。我起初想,先这么熬着吧,等以后有了条件再分开。可是呢,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有些事情总需要合作的。不知怎么的,我们俩就渐渐和好了。后来我没提过小秦的事儿,毕竟那也是一块伤疤。你爸也没提过。再后来小秦调走了,从此就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
我妈叙述得平淡,但我知道这件事当年一定也是波澜起伏,她那么要强的人,肯定是咬着牙才过来这道坎儿吧。
我妈说:“要不是今天看你这样,我是不会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拿出来说的。这事呢,当时觉得比天大,觉得像一根刺扎在心里,再也拔不出来了。可是过了几十年再看,只不过是一段小小的插曲罢了,真没什么大不了的。小夏,所以很多时候呢,事情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糟,婚姻也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不堪一击,两个人在一起那么多年,不是扔几件东西就能把所有的情分都丢掉的。”
我妈一边叙述往事一边给我灌了几口鸡汤,我觉得她是在朋友圈里看那种鸡汤话看多了,才会有事没事给我灌几口。
我妈又说:“小何长得帅,性格幽默,工作上也有些本事。这也是当年你看上他的原因。但是这样的人呢,在外面也容易引得别人对他动心。你呢,太敏感,爱捕风捉影,这个我是知道的。其实照我看,小何跟别人聊聊天,开开玩笑是有的,但对你还是长情的。”
妈妈走到纸箱子旁边,从里面拿出了一双滑冰鞋,“你还记得你结婚之后有段时间突发奇想,要学滑冰吗,我说你打小动作不协调,怕你摔着,不让你滑,可是小何依着你,他悄悄给你买了滑冰鞋,每次你混在一群小孩里练的时候,他都在旁边护着你。这个你也要扔吗?你扔了,就把别人对你的好也扔了。”
“妈,有些事儿你不明白。”我说。
“你们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可是妈知道,你们之间还有感情,所以做任何决定都要慎重点。”我妈起身,“行了,你的事儿呢,我不掺合。三亚我还是要去的,你爸爸去世前一年,说要带我去三亚,可是那会儿他身体就不行了,没去成。我知道他喜欢三亚的海风,我要替他去吹一吹。”
这话说的我差点掉下泪来,倒是我妈表情平静,她在我爸去世后难过了一阵子,就开始整理心情,她说我爸临终留下话,要她好好的活着,替他多看看外面的风景。
以前我觉得我爸妈的感情一帆风顺,可是没想到年轻的时候,他们也有过不为人知的沟沟坎坎、磕磕碰碰,一直以为我妈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人,没想到对很多事情她居然能包容。
我妈走了。我觉得浑身无力,也不想收拾东西了。
我和小何的婚姻,其实并不只是进入了平淡期,吵架、冷战、猜忌、互相抱怨、精神出轨(或许还有肉体,虽然没有真凭实据)、同床异梦,我们的关系已经糟糕得像一床长满虫子的被子,千疮百孔。前几天我们商量好了这周就去办手续,所以今天我想把和他有关的东西都丢掉。
门响,是小何回来了。
他进门看到客厅一角的大箱子,瞅了一眼,“你现在就开始丢东西了?”
“不丢,难道要留着做纪念吗。”我态度冷淡。
“你这个人呢,什么都喜欢丢丢丢。”
“你不也是吗?过去的东西,哪样值得你留恋。”
“行了,我回来不是跟你吵架的,我想拿几件衣服。”
他进卧室整理衣服,好久没见出来。
我在沙发上坐着,也懒得去过问。毕竟我们还没有离婚,这房子也不是我一个人的。
又过了好久,小何终于出来了,手里拿了一件衬衣,是他最常穿的一件,还是某个结婚纪念日我买给他的。
“扣子松了,马上就要掉下来了,要不你帮我缝一下?这件衣服穿起来很舒服,我还不想丢。”他说。
我接过那件衬衣,的确是很舒服的面料,当初是我货比三家买回来的,现在穿了一段时间,更比以前柔软。
“你以后还穿以前的旧衣服,不觉得难受吗?”我问。
“有什么难受的?小夏,你是想把过去所有的东西都扔掉,所有的事都忘掉,想和过去来个一笔勾销吗,你觉得可能吗?”
我去找针线,边说,“你都往前走了,难不成我还留在原地,守着一堆旧东西活着?”
“其实我哪也没去,是你爱瞎猜。”
“是吗,你到处留情,都是我瞎猜的。”
“如果不是你爱瞎猜,咱们的日子不至于过成这样。”
“这么说都怪我了?”
“我俩都有责任。”
说话间,我已经把扣子钉好了,递还给他,“你看看还满意吗?这可是我最后一次帮你订扣子了。”
“小夏,其实我们……”
“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们之间也没有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拿着那件衬衣回了卧室,这次不到一分钟就出来了,提着一个行李包,什么话都没有再说,打开门大步走了。
房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那只大纸箱子格外显眼。
2
谁也没想到小何下楼去开车,在路上遇到了车祸。我往医院赶的时候,手一直在发抖。
我赶到医院,小何还在检查室 我公公婆婆都在外面等着。婆婆见我来了,着急的神色中带着一丝埋怨,“他怎么一出家门就出事儿了,他要开车去哪呀?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她还不知道我跟小何闹离婚的事情,所以才会这样问。这么多年,我和小何发生了任何事情,婆婆总是习惯性的把责任推到我的身上。不得不说,她也是我们关系恶化的催化剂。
好在公公比较通情达理,他说,“这孩子开车一只毛躁,你又不是不知道,可怪不得别人。”又对我说,“小夏,你也别着急,刚刚小涛在路上跟人追尾了,头撞到了方向盘上,医生现在在检查,应该没有大问题。”
“有没有大问题你知道啊,这都多久了还没出来,你倒是心宽。”婆婆抱怨道。
我的手还是有点抖,也无心听婆婆抱怨,只期待检查室的门赶紧打开。
终于,医生出来了,我们三个立刻围上去。医生说:“头没有破,但是碰的位置很巧,伤到了视神经,他现在视物模糊,先留院观察一下。”
“那要不要紧啊?”我婆婆急着问。
“这要观察一下再说。”医生说完就离开了。
我们在护士的带领下,把小何安排到观察室。小何昏昏然的闭着眼,婆婆还在问他,“你怎么会跟人追尾的?是不是在家里跟小夏吵架了,心神恍惚才出事的?”
小何闭着眼,“我们没吵架,妈,是我开车不小心,跟小夏没关系。”
要在平时我婆婆这样问,我会有点生气,但是今天我竟然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她太着急了,才会口不择言。我现在一心期盼的是小何的眼睛赶紧恢复。他从检查室出来的那一刻,我的手就不抖了。我一般情绪不稳的时候会手抖,现在看到他没什么大碍,情绪渐渐平复,手就不抖了。
看到天色已晚,我让公公婆婆先回去休息,说有什么情况我随时给他们打电话。
夜间的观察室没什么人,小何对我说:“你说怎么碰得这么寸,偏偏碰到眼睛了。”
“大概是老天爷嫌你爱到处乱看吧。”我说。
“你说我不会瞎了吧?”
“胡说。”我下意识的提高了嗓门,声音太高,自己都吓了一跳。
“瞎不瞎的,你也别着急,反正我们俩也要分了。其实你今天就算不过来,我也不会怪你的。”他说。
“可我会怪我自己。”我说。现在我只觉得什么分手、吵架、猜忌,一切都不重要了,只有他的眼睛是最重要的。
后来小何睡着了,我也趴在床边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微信的铃声吵醒。
妈妈发过来一个短视频,她穿着漂亮的衣裙,站在海边,张开双臂,迎接着海风。她说,老林,我现在在三亚了,替你来看看风景。你快看,三亚的大海美不美?还有风的声音,你听到了没有?
我不禁泪流满面。
躺在床上的小何也听见了些动静,他对我说:“妈替爸去看大海,你哭什么呢?”
他闭着眼,居然知道我流泪了。
他又说,“如果我瞎了,你愿意替我去看大海吗?”
“你别胡说。”听到这话我依然生气,“你只是视网膜受了点损伤,怎么会瞎了呢。你瞎了有什么好,不光看不见大海,什么风景都看不见了,身边的美女你也没机会欣赏了。”
“其实我在外面什么事都没有,不管你信还是不信。”他幽幽的说,“这几天住在外面,我冷静的想了想,我们俩是有点问题,可那是我们俩的问题,不能归结于外因。昨天回家拿衣服,我本来是想好好跟你谈谈的。”
“行了,别说这些了,医生马上就来查房了,你先管好自己的眼睛吧。”
小何在医院待了几天,眼睛基本恢复了,出院后搬回了家。
我这几天在医院忙,没回家来打理,那个大纸箱子依然放在卧室的一角。
“这些东西先别扔了,等想好了再处理。”小何说,“你看,这滑冰鞋还不算旧,反正你的脚又没长,还能穿,以后你要突发奇想,想滑旱冰,我还可以陪你去。”
“那你把这些东西一件一件整理回去吧。”我说。其实我没有真的把它们扔掉,大概还是因为不舍得吧。
我让他先去躺会儿,就去做饭了。我想,有些事情,既然还在犹豫,不如先别急着做决定,快刀斩乱麻固然痛快,可生活本就如麻,刀再快也斩不完呀。
虽然我一直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可是人生这么长,谁的眼里不进一两粒沙子呢,既然对有些东西还有不舍,那不如先擦擦眼睛,看看到好的一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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