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者的小脾气
因为论文,读《萧涤非文选》,经常能感受到萧涤非先生行文中流露出的盎然生气。
如这篇《一个老问题——为“诗史”进一解》就是一篇有趣的小文。
这篇小文,讨论的主题是陆侃如、冯沅君先生为温庭筠《酒泉子》的注解有误(见二人所著《中国诗史》)。
温庭筠《酒泉子》词全文如下:
日映纱窗,金鸭小屏山碧。
故乡春,烟霭隔,背兰釭。
宿妆惆怅倚高阁,千里云影薄。
草初齐,花又落,燕双飞。
(我最喜欢最后一句,闺阁女儿家淡淡的孤独感仿佛升上中天,令人心醉,让人想起《边城》里的翠翠)
陆冯二人的批评如下:
这首诗确有点前后舛错的嫌疑。因为此词的背景,若就“千里云影薄”、“日映纱窗”诸句看,显然是白昼。但就“背兰釭”句论,又似乎是夜间。这些隐晦艰涩、前后舛错的作品,便是温词失败的处所。
萧涤非先生对这一条注解,十分不赞同。从两点去批评了他们。
陆冯二人认为温词之前后舛错,在于前面是白天,后面仿佛是晚上。但是萧先生指出其一,这里的“白昼”其实是清晨。
就这一点,萧先生十分正经地给出了回应:
如果有人问:为什么天亮了还有灯?我们的回答是:这是过夜灯。
是啊,为什么白天不能点灯呢?更何况这还是大早上的。
这是萧先生对细节的合理复原。
接着萧先生又指出,并不是”背兰釭”就是夜晚,也可能是早上,因为古代的人“点得起”,所以点一夜的灯,十分寻常,也见诸很多词作之中。
而在文章结尾,萧先生又对陆冯二人从温词风格来判断此诗舛错这一点进行评价:
温词的“隐晦艰涩”,这是大家所公认的。但“隐晦艰涩”,只是不好懂,不易懂,它和文理不通,应该还是有所区别,似不能即混为一谈。何况这首词,据我们前面所分析的,还不是什么“隐晦艰涩”之作呢。
的确,虽然温词大体风格隐晦艰涩,但也不是说,每首都一定如此啊。萧先生虽然是就事论事,但最后一句也是精准的狠狠diss了。
于小短篇中,观察到大学者的性情,亦是有趣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