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白蛇
一．
西方白帝和南方赤帝各有一个儿子，白帝的儿子——白帝子，高大英武有丈夫气概，常四处云游历险，而赤帝的儿子——赤帝子不成器，只会宅家里瞎叫唤。赤帝在家里受不了，只能时不时去找白帝串门抱怨。
赤帝是这么说的：“你说我这儿子，还不如我那个离家出走的姑娘呢！平时吊儿郎当不学无术，出去就交些狐朋狗友吃喝嫖赌，要本事没本事，要气度没气度，哪里像我赤帝的儿子，分明就是市井赖皮。唉，我是羡慕你们家，儿子仪表堂堂又少年英雄，志向高远，日后建功立业称王成圣指日可待啊！”
每到这时候，白帝都笑而不语看着赤帝拍大腿摇头，而白帝的老婆则不住地劝赤帝，“唉，哪里话，孩子愿意在家里，咱们当爹娘的不是放心吗。你们家孩子虽然看着不本事，但是可知人事也不吃亏，比我们家那个省心多了。我那个儿今天到北海明天到南极，做人做事也不会圆滑一点，脾气又硬又认死理，惹了这个惹那个……我这个当娘的，一天到晚可是没少担惊受怕啊。”
这番话平时白帝子没少听他妈教训，但他生就这样——天下当为强者居之，男子汉大丈夫，英雄豪杰当然要出去历险，行走四方贯彻自己的道义，哪怕是死，只要死得其所又有何惧？难道要像赤帝那个无赖儿子一样吗？
赤帝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后来实在受不了这个废物儿子了，想把赤帝子送到凡间投胎去，基本相当于送到离家万里的网瘾学校。赤帝子倒没有特别反感，反正到哪混不是混，在外面不看爹的脸色还更威一点。于是赤帝子到凡间投胎，重新起了个名叫刘邦。
二．
白帝子依旧四处历险任侠，见识大千世界。而赤帝子刘邦果不其然成了一混混，后来还在地方混了上了个村委会的小官。在乡里欺软怕又硬蛮不讲理，白吃白喝耍横不给钱，混到是个人都嫌弃他，一把年纪也讨不到老婆。有一天本来想去白蹭吕公家的饭局，结果吕公会看相，看他虽然流里流气但鼻梁奇高，脑门隆起，——这一准是条龙！虽然混得不怎么精神但肯定有背景，于是不顾老婆拦着硬是把女儿吕雉倒贴送给刘邦。后来上头派刘邦押送徒役，半路人都快跑光了，到地方肯定杀头。刘邦也只好就地解散，一伙人一起上芒砀山躲着了。
说来也巧，这天刘邦们喝了酒在山上东倒西歪地走着，正好白帝子也路过芒砀山。白帝子不愿见赤帝子，便避开大路走到了沼泽里。谁想刘邦一行人边走边吐，正好撞到了沼泽地里，众人正想解手，抬头看到一条白色巨蛇，正是白帝子入泽化成。
白帝子心想就算再瞧不起赤帝子，两个人也多少算堂兄弟吧，赤帝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便昂起头打算和刘邦打个招呼寒暄一下再上路。这下可不得了，众人喊着“大蛇啊！”四下奔逃，刘邦喝得烂醉，哪里认得白帝子，只是酒劲上来，拔了剑道“哪有蛇敢挡我道！”说着便奔过来挥剑胡乱劈砍，白帝子本无防备，巨蛇之形又颇为迟缓，一下子躲闪不及，被刘邦斩成了两半。
天还没放亮人们就听见一个妇人跪在沼泽里哭，有人来问原因，便呜咽道：“赤帝子把我儿子白帝子杀了。”众人大惊，告知刘邦，刘邦自己也吓了一跳，毕竟昨晚干嘛自己一点都记不得了。但这下刘邦是赤帝子的名声便传出来了，众人都对刘邦信服至极，还有些从别处来投奔，刘邦自己也有点飘飘然，以至于后来干脆打着赤帝子的旗子起义，一时间从者如云，让刘邦有了争夺天下的军事基础。至于那个妇人，哭了一昼夜之后突然消失了，不知道后来怎样。
赤帝离家出走的女儿——精卫，当年一心想去太阳出生地羽渊旸谷结果半路被海浪吞噬，但精魂不死，怨念化成小鸟填海 。白帝子精魂也没有消失——他实在是不甘心，自己曾经见过极北应龙居住的深渊，曾射杀泽国的巨兽，结果竟然被一个醉汉乱剑砍死了，死的如此不明不白，让自认英雄有大志向的白帝子无法接受。精卫的执念是把海填平，白帝子的执念便是要刘邦抵命。
三．
刘邦与反对项羽的诸侯们联军五十六万，趁着项羽不在攻下了项羽的都城彭城，以为无后顾之忧，于是刘邦和诸侯们掠夺楚地的财宝美女，日日宴饮作乐。当时出征齐国的项羽得知，亲率三万人马直冲彭城而去，大破联军，汉军死伤十数万，因为恐惧落水淹死的也有十数万。突然不知怎的，天有狂风，飞沙走石，刘邦才有机会逃走。刘邦吓得不轻，为了马跑快点甚至几次把儿女推下车。可放眼一片平原无处藏身，总算找到了一处乡村，躲在破庙里。
刘邦猛拍马屁股把马放走，自己躲进破庙。没多久项羽带兵追来挨户搜查。这时躲在破庙供桌下面的刘邦突然感觉脖子剧痛，原来满庙都是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马蜂出来蛰他了。
这群马蜂是白帝子精魂化成的，正是要逼刘邦跑出破庙。谁想到刘邦因为害怕，先是强忍着疼，忍不住了只能捂着嘴在庙里跑，慌不择路下翻过了前后殿的一个围墙，落地不稳磕着了头，就这么晕倒在了墙下的树叶、泥巴和村人的秽物里。白帝子一时颇为无奈，但所幸项羽带兵马上就进了这个破庙。
项羽第一件事就是一脚踢翻了供桌，开始四下搜查。搜查围墙下时用枪头捅了两下，戳到软绵绵的却没有动静，项羽嫌污秽便离开搜查两殿。搜完正想回头再检查围墙，这时突然困意袭来，天色也晚了，便就在庙里打起了瞌睡。白帝子想把项羽蛰醒，谁想项羽睡得异常沉。醒来是白天了。
项羽推测庙里无人便走了。而刘邦到中午才醒过来，昏昏沉沉爬出来破庙已经空无一人，如此竟捡回了一命。这庙便被刘邦称作隔夜庙。
四．
白帝子又找到了一次机会。这次刘邦再一次于荥阳兵败，让部下纪信假扮自己向项羽投降，开城时自己女装混在妇孺之间偷偷逃跑了。项羽发现这个刘邦是纪信假扮的，便烧死了纪信，派兵追捕刘邦。
项羽账下丁公带兵搜捕，追兵到时刘邦无法，直得跳到井里，这一下崴到了脚，一时半会也没法出去了。追兵到时四处检视都没有发现刘邦，正都上马准备走时，突然树上飞下一鸟，站在刘邦藏身的井边，一边啼叫一边挥动翅膀，仿佛要招呼丁公等人过去。士卒都说:“将军，那鸟在井边，怕是有异常，要检查一下吧！”刘邦在井底，心是彻底凉了，心想这是没法生还了。
谁想带兵的丁公在马上说道：“你们不知兵法吗？孙子说通过鸟兽可以判断敌情，林子里伏着人，走兽一定躲开，树下躲着人，树上必定没有鸟。这鸟在这里扑腾的欢快，下面怎么会藏人呢？还是赶紧往前接着追吧，不然一会刘邦那厮走远了！”众人绝尘而去，白帝子变得鸟还是叫个不停，直到丁公的人马一点都看不见了。
刘邦又捡回一命，这事一直没忘。到后来汉家立业，丁公来投降，刘邦和身边的人说，“这个丁公可是个蠢材，项羽的天下可以说是他丢的。”教左右把丁公拖出去杀了。
五．
一次又一次刘邦死里逃生，终于到了亥下之战，项羽兵败至乌江边。项羽正绝望时，白帝子化作船夫，自称乌江亭长，让项羽上船渡江东以图再起。
项羽哈哈一笑：“大丈夫英雄一世，最重要死得其所！如天要亡我，我何渡为？昔日我带八千江东弟子渡此江，如今无一生还，我若还指望江东父兄可怜我而尊我为王，如何称得上英雄豪杰！”
说罢，项羽弃马持短兵，反身杀入汉军中，屠数百人，自己也身负重伤。除了项羽自己没人能杀了项羽，于是项羽自刎，亲手把头交给了汉军中的熟人教他领赏。
白帝子在江上，眼睁睁看着百万汉军为了争抢项羽剩下的残尸互相践踏厮杀，忍不住哭了出来——这才是他想要的死法啊。
六．
韩信若想取而代之早可以杀了刘邦，萧何独揽汉中时若有异心，汉中早非刘邦所有，但如今他们都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了代价。虽然刘邦把当初帮自己得天下的功臣肃清的差不多了，但汉家执政也越来越稳当了，白帝子再没什么机会了。
白帝子孤魂野鬼在野间游荡，遇到黄石公。黄石公以前是昊天五星君之一，现在是下邳的老神棍，看见白帝子的精魂还没有散，便和他聊天。
“这世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白帝子说，“如此信人志士，英雄豪杰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黄石公道：“天下不是英雄的，也不是君子的，即使再贤能的人，若不是骗子、无赖、小人，不用各种巧言令色和肮脏的手段操纵别人，又如何坐上高位呢？要做英雄好汉，对自己太多苛求，死的很惨的。你可以看看我写的治国理政书，当时送了一本给张良，待我回去找找副本，可以签名送你……”
“不用了谢谢，”白帝子回答，“可我不仅没能建功立业，也不得其死。反而草草收场，成了无赖的垫脚石。这怎么是我一生企盼的英雄行径呢。”
“可你化为精魂之后呢？”黄石公说，“你不停地想报仇，置刘邦——一个你压根瞧不上眼的小人于死地，这也不是什么英雄行径吧。你和精卫那个娃娃一样，她本来要去看羽渊，结果半路被海水淹死了便一心要填海，也不想想本来自己是要干嘛的。你们鬼魂都忘了自己的本心，执念太深，做一些注定徒劳无功的事，变成了自己本来不是的人。”
“可我……”
“你觉得你死的很亏吗？告诉你，我在昊天做镇星星君时见过无数婴儿本来该著书立说、流芳百世，或为天下英杰、万世传颂，结果没满月就死了。还有些人更惨，一辈子没有机会，明明上天造他要成一番事业，结果为了吃上饭要去当庄稼汉，到死庸庸碌碌不值一名，这可比你惨多了。但又怎么样，大地还是不停地生出才子和英雄，让他们有的成功有的灭亡。”
“……”白帝子叹了口气，说：“我去看看我妈”。
死了这么多年才去见一次自己妈，白帝子光是躲在窗口看了一眼就赶紧别过头哭出来了，没敢进门就匆匆跑了。
七．
没多久赤帝子刘邦也死了，死前还盘算着怎么找个理由杀了当年救过他命的樊哙，他那个白捡来的老婆在他死后差点把他刘家的天下改姓吕……天下又是乱糟糟一片。后来出现了个王莽篡政，于是有人就说王莽是白帝子去看了黄石公的书后托生凡间的，为了报当年刘邦从把他从中间砍成两段之仇，他也把汉朝从中间劈成了东汉和西汉。
我个人觉得这种说法太牵强，也不符合我对白帝子的认识，我想他应该是认清了现实，同时作为无数“可能成为英雄”中的一个消失了，但神神鬼鬼的事，又有谁知道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