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士忌—村上春树
把气味好闻的泥炭 (peat) 放进火炉,用低音量听威瓦尔第的磁带,在茶几上放一瓶高档威士忌和一个玻璃杯,拔掉电话线。眼睛追逐文字追得累了,便合起书放在膝头,扬起脸,侧耳倾听涛声雨声风声。
所谓苏格兰威士忌,是由纯麦芽(完全来自发芽的大麦 ) 和蒸馏其他谷物取得的“谷粒”混合而成的。艾莱岛生产的几乎全都是纯麦芽。
每当我这么问时,对方就现出不无惊讶的神色。那表情打个比方说,就像快结婚的妹妹被人拐弯抹角地挑剔容貌和品行。“当然不喝!”他回答。
好喝的艾莱纯麦芽威士忌就在旁边,何苦特意喝哪家子混合型威士忌?那岂不等于天使正要下凡来演奏美妙音乐,你却打开了电视的重播节目?
果然,拉佛洛伊格自有非拉佛洛伊格莫属的味道。十年陈酿有十年的顽固味,十五年陈酿有十五年的顽固味,各有千秋,绝无曲意阿世之处。以文章来说,相当于海明威初期作品中那种人木三分的笔触,不华丽,不用艰深字眼,但准确刻画出了真相的一个侧面,不模仿任何人,可以清晰看出作者的面目。以音乐而言,就是加入乔尼•格里芬的塞隆纽斯•蒙克①四重奏,而十五年陈酿或许更近乎加人约翰•科尔特兰②的塞隆纽斯•蒙克四重奏,二者都精彩得难以割舍,只能以此时彼时的心情加以选择。
他如《艾丽丝奇境历险记》中出现的兔子一样瞥了一眼手表,再次朝我微微一笑。我也只好报以一笑。他脸上漾出满足的神色,那微笑告诉我,他在恰到好处的时间里喝光了恰到好处的量的酒。十全十美。之后,他缓缓地收回放在柜台上的左臂,穿过人群,快步出门。
不过,喝的时候我总是想起那座爱尔兰小岛的风光。对我来说,纯麦芽威士忌的味道同那风光已经密不可分地连在一起了。海面上吹来的强风撩起一片绿草,奔上徐缓的山坡。火炉里,泥炭发出柔和的橘红色的光。家家户户色彩艳丽的房顶上分别蹲有一只白色的海鸥。洒通过同风光的结合,在我身上活生生地焕发出了其本来的香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