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可我们却来不及告别。

淅淅沥沥的雨落在陈旧的街道上,越往里,车就越难开进去,于是我停下车,推开车门。
路边的老面馆还是当年的样子,门口斜停着的自行车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被人推开过,一旁的砖块沾了黑泥,走过的老人们小心翼翼地避开泥洼。
几个月前,我错过了一场葬礼。
去世的人是我高中时一个老师的妻子,那时候我在南京出差,得知了这个消息后,大脑空白了许久。
我推开阳台的窗户,看着夜晚窗外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和川流不息的车流,不停地抽着烟。
回到台湾后,我一路从桃源机场开到台南,台湾的雨很常见,空气总是漂浮着一股潮湿的味道,沿海地区的风总是腥咸腥咸的。鬼使神差地,我将车开进了那个老旧的小区。
这个地方,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是十几年前了,那一次来,也是参加一场葬礼,那一次走的人,就是我的这个老师。
只是一晃十几年,他的妻子也撒手人寰,沉寂的同学群像是积压很久的火山一下子爆发了出来,每个人都开始叽叽喳喳回忆着过往。
雨渐渐大了起来,我躲在一户理发店的塑料棚子下,静静地看着这条熟悉又陌生的路。
眼看着即将迈过三十岁的大关,看着自己胳膊上的纹身刺青,我又想起年少轻狂的自己,觉得又好笑又想哭。

透过细密的雨帘,我在闭眼的一瞬间似乎又看到了那一栋灰白相间的教学楼。
因为家庭环境的影响,总有些人会走向叛逆的道路,沦为众人口中的坏小孩,而我就是坏的最离谱的那一个。
读最差的高中,进最差的“放牛班”,带着最嚣张的小弟,和社会上的大哥打成一片,那时候的我们,最讨厌的名词就是老师。
从初中时期被老师无穷无尽的责骂和侮辱,到高中时对老师的不屑一顾。
班级的兄弟们都染着奇异的发色,那时候朋克风又如同一股瘟疫,在校园里蔓延开来,我们穿着夸张的服装,搭着前后桌的肩膀,讲着所谓的兄弟义气。
但是我们这个最差的班,后来却有一个最好的老师,我到现在都这样觉得。
我们会一拥而上喊着他老大,至少对于当时不被任何人理解的我们来说,这个老师是真正理解我们的。
大家口中的坏,或许在他眼里,都是很可爱的“调皮”。
雨开始变小,风却大了起来,台湾的风随随便便一刮,便能吹走一把伞,我抬手一把抹过脸颊上的雨水,有水珠滚落进眼睛,我眨巴眨巴着擦了好几下,然后大步地向前踏了出去,我迫不及待想看一看那个曾经记忆中的老房子。
青春期的少年们,即使叛逆无道,但是心中最渴望的还是被理解。
或者说,任何一个人都是希望被认同和理解,又何况那些被一直反驳的不良少年呢。
那时候的我们,喜欢打架,崇尚暴力,迷恋港式电影里的黑色权威,但是归根结底,谁的骨子里不藏着一个小孩。
在一次和其它班级打群架过后,我们很多人鼻青脸肿地回到了教室,事情闹得很严重,学校下令严肃处理。
那个老师还是四十多岁的年纪,是我们的物理老师,他带着一副圆眼镜,眼睛睁大的时候却很清亮。
他捧着书来到讲台,皱着的眉头透露了他的情绪,终于他愤怒地开口,对着我们骂道:“我说你们,就知道给我丢脸,打架就打架好了,最后居然给我打输了!”
我们错愕的抬起头,他沉默了几秒钟继续开口:“我们不打没有准备的仗,你们这样一股脑冲上去,结果还不是输给了隔壁班,既然打了,就不能输,输了那就干脆别打。”
“我不管你们做什么,但是在没有能力之前就不要去逞强。”
他一堂课这样骂骂咧咧了十几分钟,我们几个捂着青紫的胳膊和膝盖,却情不自禁跟着哄堂大笑。
之后每次打架过后,他第一个都要问打赢了还是输了,如果输了,就和之前一样骂着,打输的架还去打,这不叫义气,这是笨蛋。

终于有次,我们再度打架,但是我们打赢了,他当天便点了几十份奶茶,请全班喝,庆祝班级的光荣胜利。
那时候我们会蹲在天台上聚众抽烟,很多老师也对此视而不见不闻不问,但是也唯有他见不得我们抽烟。
每次被他发现抽烟,我们都会乖乖地将烟上交,彼此笑嘻嘻地过招,丝毫没有学生与老师那些尖锐的矛盾存在。
除了他,没有一个老师能管的住我们。
想到此处,我情不自禁笑了出来,怎么会有这样的老师呢。
鞋底吧嗒吧嗒地踩过湿答答的地面,那个熟悉的老屋子终于又出现在了眼前。
大门紧闭,上面的铁锁已经生锈,屋檐下的尘土被雨水打湿透,青苔从墙角蔓延开来,显得生机勃勃。
做什么事没十足把握,别去做,失败时要记住失败的原因,这是他教会我这一生的第一个的道理。
他物理教的不怎么样,却将人生教的很好。
可是他却在我们还没有毕业的时候就走了,一场车祸无情的带走了他。

他曾经教过我们一首歌,歌词我还记得几句:
“枫叶红,秋来临,
枫叶洒下满地情,
我托秋水当绿衣,
款款对你诉衷情。”
这是当时台湾传唱度很高的一首民谣,它像是一个时代的印记一样,永远的留在了上个世纪的老录音机里。
在他出车祸后,我们全班,这个全校最差的班,最坏的学生却红着眼一起唱着,录了这首歌,拿去医院播放给他听。
在医院躺着的他,中途醒来了一次,可后来没多久就彻底走了。
我站在无人的经过的门口,再度点了一支烟,在雨中缓缓吐着雾气,烟雾从肺部流淌而过,在轻微的吐息声中似乎可以感受那个老师曾经在这里柴米油盐的过往,可等到白茫茫的雾气散去,我发现我却一点也想不起他的五官了。
想念已逝的人,真的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有得候埋怨人生太过无常,这样一个懂的因材施教的老师,老天凭什么夺走他的生命。
可是他终究还是让许多人都永远记住了他,也教出了很多很棒的学生。
或许正是因为他,我们的人生,后来都不一样了。
在他去世后,每年同学会,我们都会来到他家,祭拜他。
可是一转眼,他的妻子也过世了,他也没有小孩,这个地方从此无人问津。
人有旦夕祸福,谁知道下一秒会如何。我熄灭了烟头,走到大门面前,明知道无人回应,却还是抬手轻轻敲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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