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母亲的罗曼蒂克消亡史
去年我妈是我朋友圈的网红，说这话是因为我经常在朋友圈发一些我与我妈的段子手日常。久而久之大家对我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甚至于风头险些盖过了我。作为一名年过四十不忘每天按时涂脂抹粉的更年期妖精一枚，我和她的关系总是伴随着一半海水一半火焰这样的万千无常。我曾经这样形容我的妈，“她是我在这个世上最憎恨的人，也是我在这个世上最爱的人。”
我妈名叫余小兰，你瞅，多小家碧玉的名字。我记得曾经我疯狂迷恋《巴啦啦小魔仙》这部真人魔幻剧，里面有个同名不同字的小蓝姐姐。那个时候的我天天对着电视机疯狂尖叫“小蓝小蓝”我爱你，在隔壁打俄罗斯方块的我妈一脸嫌弃地说李xx你没事叫我名字干嘛？没大没小的畜牲！
后来长大一点，我妈跟我爸闹离婚。我那段时间很少见到她，即便见到她也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有次我求她带我去买祥符桥的千层饼，我妈反手就是一巴掌让我哭都不敢哭出声。
“以暴制暴”，是我妈对我坚持施行的教育方针。无论大事小事只要是不好的事，暴力是她认为最简单的解决办法。虽然在我的成长过程中她真正痛打我的经历也只有两次，但日常类似大吼、尖叫、偶发性狂躁司空见惯。
当然，幸亏我和她并没有常住在一起。她从我三个月大起就把我送到了外婆家，一年回一次都算不错。每次回来只是待个两三天，留下一堆毛毛躁躁的现金。紧接着又消失好几个月或者一两年。外婆经常说你不要怪你妈，你妈性格孤傲叛逆无常，她或许不是一个好母亲，但她是一个认清现实的母亲。
照外婆的说法，我妈就是因为认清现实才把我扔给了外婆，她自知自己能力微贱养不好我。这里的养，不单单是养活，是养好。她骨子里还是希望我成为一个普世意义上优秀的人。
青春期，心思细腻敏感，有时也会在想为什么别人妈妈能够漂漂亮亮地出席家长会接下老师颁发的奖状，而我每次只有自己上去领奖。外婆年老体弱不能事事照顾周全，很多时候，还是我一个人在扛。有次我妈端午节回家碰巧动身启程那天有个家长会，原本她也答应了我。但最后她还是选择了离开，我一个人提着书包追着远去的车哭了好久好久。
初三中考前，她偷偷见了我的老师，向老师打听我的成绩。得知她来学校后我和她碰巧在花园外遇见，她穿着一身做旧掉色的刺绣大衣缩在风里瑟瑟发着抖。那天气温很低，下着缠绵的小雨。同行的伙伴说李XX那是你的妈妈吗？我很羞耻地低下了头，像躲避瘟神一样摇头否决。
我妈在我回头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她大概没想到，自己的孩子会因为自己衣着寒酸认都不敢认。而于此我也丝毫不后悔，我们缠绕的目光很快消失在转角。等我回教室透过窗看楼下时，我妈正捂着嘴在雨中像逃难似的飞奔出去。
她自知亏欠我太多，却从来不敢露怯。我也从来没求她补偿些什么，算是微不足道的体谅。我默默读书默默毕业默默工作，所有重大的人生抉择都没有她的参与。她像是个置身事外的外星来客，而我，是兀自飘荡在漫长星河里的孤独行星。
我有一位朋友，她与她母亲关系十分紧张。她的母亲有家暴倾向，隔三差五就拿她出气。所以在她的回忆里，母亲是恶魔的代言人。相比之下我母亲这种如果不爱就远离的怀柔政策，显然要仁慈得多。
她抽烟，酗酒，她不是一个大众眼里的好妈妈。在听到别人报复心发作似的跑到她跟前说“你家孩子可能是个同性恋”这样恶毒的话语时，我妈只会浅笑恹恹地反咬一句“我孩子是同性恋关你屁事？”也会在目睹别人家孩子把我围堵在角落里欺负我时二话不说给那些调皮鬼一人一个响亮的耳光，然后扭头跟我说“李XX你给我记住，以后只有我能打你，别人打你，你就狠狠打回去。”
她跟别人的母亲不同，正如我外婆所言，她身上戾气太重。我的个性多半沿袭于她，身上总有用不完的叛逆和古怪。很多人都说你有一个很酷的妈妈，只有我知道，她也是一个很苦的妈妈。
单亲妈妈一直不太被大众看好，是因为单亲妈妈身上捆绑了太多苦难的标签。这些标签让我妈这样的单亲妈妈活得更加举步维艰，那些心酸的风风雨雨，可能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我只记得高中抑郁症发作退学在家养病，我妈一个人在外寻医问药，一有靠谱治疗方案就拉上我治疗，那段时间，是我和她相处最多的时光。
她会躲在病房外不停地抽着烟，那些被扔在地上的扭曲的烟蒂，就像她化不开的愁结。我叔叔（我妈当时的男朋友）悄悄提出如果治不好孩子的抑郁症就任由孩子去好了，我妈咬牙切齿地说讲出这种话你他妈还是男人吗？两人当即一拍两散。
不过幸运的是，后来反复治疗、看心理医生后慢慢调整了过来。尽管如此我妈却并没有多施舍我一些明媚的笑容，她继续顶着她那头乱发和身上浓烈的艳情香水味，冷漠脸地靠在门口说李XX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我妈说过，她真的考虑过的，如果当时我没有痊愈，她可能会选择去卖。因为我是她活在这个世上最后一根稻草，如果连我都溺于苦海，那么她情愿做行尸走肉自甘堕落。
我妈算不上什么顶级大美人，但听到她说出这个想法时，我还是被彻底吓到了。她也爱美，喜欢穿漂亮裙子买少女心满满的化妆品打扮自己。年轻时的她爱慕者如云，但因为我妈性格桀骜得罪了很多慕名而来的人。她嫁给我爸全凭一腔花言巧语，后来离婚也是因为花言巧语被发现是花言巧语。旁人问她你后悔有过失败的婚姻吗？我妈云淡风轻地笑着说不管是对是错，反正从来都没后悔过。
现在，她在上海继续做着她的单身贵妇。租了一间日式吊脚楼，每天无所事事地东走西看。我和她沟通甚少，偶尔想起时才简单聊聊。她竟也如同小姑娘般埋怨我对她太过于冷淡，我总是心想，冷淡就冷淡吧，你我本就如同这世事一般无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