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速注册

牛肉面重要，还是火车旅行重要

巴伐利亞酒神 2018-10-26 12:01:42

牛肉面

牛肉面重要，还是火车旅行重要？如果你问我这个问题，我定会陷入一种深深的迷惘：说牛肉面重要吧，吃完以后的终极目标还是坐火车；说火车旅行重要吧，直接奔青海不就得了，为何还要执拗地在兰州停一个晚上，只为翌日清晨吃上一碗货真价实的牛肉面？

和K碰头时，兰州城已被夜幕笼罩。下榻在高铁西站不远处的某酒店，楼下刚好是一条堪比夜市般热络的街道。他的肚子空空如也，而我早已在“马子禄牛肉面”过了一把瘾。对于一个外地人来说，“马子禄”是个并不陌生的名字。它在《舌尖上的中国》露过面，入选了第二批“中华老字号”名录。近些年来，更是名声大噪，在外地开了不少分店。甚至还漂洋过海，来到了东京—一个叫清野列的日本人，经过在兰州数月的拜师学艺，将原汁原味的“马子禄牛肉面”开在了神保町。

我在马子禄点了一碗牛肉面，还要了半斤牛肉。师傅不苟言笑，丢给我五份小盘牛肉。桌上一摆，有些乖张，引不少食客侧目：一碗面搁中央，宛若大大的五角星；五小盘牛肉紧密围绕在它周围，活脱脱一面五星红旗。一小盘牛肉售价8元，半斤牛肉则是40元，师傅的算术显然不是体育老师教的，那就只能让别人望着我的五小盘牛肉怀疑人生了。然而我还是有些按捺不住性子，仿佛品尝了人间至上的美味。刚把照片传到社交网站上，便收到了各种反馈。透过一堆廉价点赞的表象，有条点评引起了我的注意。它简单直白，似乎并没有刻意迎合的口吻：

“马子禄的面，老兰州是不吃的。”

哦，口气不小，欺负我是外地人不成？那敢问一下这位“老兰州”，你们吃什么？

“雁滩白建强，西站磨沟沿，思泊湖总店，舌尖尖总店，老兰州比较认可的。”还未等我发问，这一“精神回复”便以脑电波的方式传达给了对方。“老兰州”真乃实在人，居然毫无保留地把他珍藏的几家“私房牛肉面”告诉了我。

“那就去吃磨沟沿，刚好我们就在西站附近。”从大众点评上查好地址，距离我们不过700米左右。此时，K正在吃烤肉，而我小酌着黄河啤酒。七月底的兰州，夜晚凉风习习。在搭上一班前往青海门源的高铁之前，当然要让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作为早点。尽管两个人都无法讲清楚到底牛肉面重要还是火车旅行重要，但在时间之矢所构筑的线性铁律面前，吃面至少要排在坐火车之前。

引发“尴尬”的套餐

这似乎是一家全新开张的“磨沟沿”。翌日清晨，金灿灿的“老字号牛肉面”六个字，在一块伊斯兰风格的牌匾下闪闪发光。大厅更是气派不已，取餐的队伍像一条L型的长龙，不断有人加入“龙尾”。不过比起外面那些还在苦苦寻觅车位的人，他们当然是幸运者。兰州人一大早开车去吃面，理应被视为一种司空见惯的现象。我和K望着墙上的菜单，要了一份包含肉、蛋以及小菜的28元套餐——我们显然混淆了上海和兰州的物价。居然有服务员收走了单子，还示意我们就坐等餐，不用排队了。这让人受宠若惊，在28元套餐包含的附加服务面前，我们就这样被区别对待了。不是所有“帝王级”的服务都能换来一种欣喜的结局。我和K的脸皮已经足够肥厚了，但也只能局限于物理层面。在服务员不断端茶送菜的“超现实”面前，我和K像两只大型活体研究对象，裸露在一个遍布好奇心的开放式空间内。“好像只有我们两个傻X外地人，点了28元的套餐。”K的言语里流露出一种无可奈何的绝望，我表示感同身受。一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虚空感，遍布在空气中。28元不算什么，人在异乡总能轻易地沦为冤大头，重要的是如何克服尴尬。在那窸窸窣窣的吃面声环绕下，就连我们的白色餐盘也与众不同。这一危机感在服务员将牛肉面端上来的那一刻达到顶峰——身旁不断有人放下筷子，并以惊讶的脸孔望着我们，一幅难以置信的表情，假如眼角的余光没有自我欺骗的话。

然而还有什么比一碗刚出炉的牛肉面消解忧愁？在大快朵颐面前，尴尬灰飞烟灭。K一边大口吸面，一边感慨着还是兰州人拉的“三细”更好吃。但说老实话，和昨天的马子禄相比，我并未从老兰州鼎力推荐的这家“磨沟沿”里，品出什么让味蕾更幸福三分的指数来。好吃，就是最单纯却也最狡黠的评价。它单纯的没有道理，狡黠的包罗万象。一如这碗简简单单的牛肉面，经过数以千万张嘴的挑剔，再穿越层层时光隧道的洗礼，仍旧简简单单。无需天花乱坠的夸耀，只消把鲜美的牛肉汤喝个精光，便胜似一千万句长篇累牍。

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喜悦，把“西站磨沟沿”发了出来，还煞有其事的配文：听老兰州的话，去老兰州去的店。结果没过多久，又被狠狠地“怼”了：“要去西站吴家园的店，你们去的是火星街一家新店。”我只好闭口不言，和无所不能的“老兰州”相比，还是老老实实的做一个无知的外地人吧。反正不管是马子禄还是磨沟沿，只要能取悦我的嘴，我才不管它叫什么名字呢。

我曾驱车两小时前往高峰时的上海市区，只为吃一碗又臭又酸爽的柳州螺蛳粉，哪怕为此多付了200元的违章停车费用。人生在世，该有的闲情逸致一定要有。即便不能像梁朝伟那样心情不好就去伦敦或布拉格喂鸽子，至少也得有打个飞的来兰州吃碗牛肉面的勇气。

火车旅行

位于黄河边的兰州西站，有着一幅气派的外表。众所周知，兰州是一个超级狭长的城市：单就主城区而论，东西长度就超过了32公里。而南北之间最窄处，仅有1公里左右。不过这显然与兰州西站无关，我们从南广场走进去，很快便迷失在宽敞明亮的候车大厅中。城西的这片沃土之上，终于有足够的空间承载一座巨型铁路枢纽车站了。

开往乌鲁木齐的D2711次动车组列车，于10：40分准点从兰州西站驶出。我和K端坐在上面，夹带着刚刚吃完牛肉面的余温。列车很快把七里河区甩在了身后，驶入了西固区。在老兰新铁路上，西固城站是兰州的西大门。它像咽喉一样，使兰新线和兰青铁路由两股分岔道合二为一，最终引入兰州站。西固区是兰州的工业重镇，街头巷尾总是弥漫着兰州炼油厂飘来的刺鼻气味。来自本土的野孩子乐队，曾在一首叫《来到了西固城》的歌中唱到：

啊呦喔！这是什么地方，我看见了乌烟，我看不清太阳。啊呦喔！这是什么地方，我的身旁是很多破旧的厂房。还有那些新盖的商场，勾引着人们幸福的欲望，涨价的惊惶。

还未能区分现实和想象和差别，列车已沿着西固城南麓仓惶逃窜。在崭新的兰新客运专线上，逐渐开始了加速。大约两小时后，它会把我和K带到青海门源。此时正值当地的油菜花海由盛转衰，这趟动车组列车像快马加鞭的信使，顷刻间达到时速200公里的峰值速度，仿佛在与时间赛跑。

沿途经过的藏传佛教寺庙

我坐在车厢左侧的靠窗位置，一脸惊恐地望着窗外的青山被染成了血红色。不同于永登县树屏丹霞地质公园的七彩色，红古区这一大片连绵不绝的群山，红的更为简单粗暴。像天神落入凡间的一滴血，浸入寸草不生的山岩之上。经过数百万年的风吹日晒，终被烧得炭火一样红。这片叠嶂的暗红色，宛若一座座“赤色要塞”，屏蔽了红古区的田园和村庄，也为湟水辟出一条弯弯曲曲的航道。老的兰青铁路和新的兰新客专，一北一南，立于湟水两岸。在西宁站抵达之前，它们再也无缘相会。

列车如飓风一般穿过一座小站，费尽全力才瞄到了站牌上“民和南站”四个字。窗外是民和回族土族自治县的川口镇，从这一刻起，列车驶入了青海海东的辖区。湟水以北，有一座名叫海石湾的小城，你能看见崭新的高楼大厦，和清真寺的白色圆顶。它据守着兰州最后一块领土，捍卫着老兰青铁路的荣光。无数次坐在普速列车上远眺这座城市，而此番第一次乘坐D字头去青海，它终于游离在视线之外了。

在西宁站，D2711次列车与湟水分道扬镳了。它将一路向北，投入宝库河的怀抱。而不消多时，绝情的列车又会弃宝库河于不顾，并穿越达坂山，横跨大通河——门源火车站就在不远的前方了。此时我和K却一阵紧张，我们强烈担忧这趟列车会因为重量不均而发生倾覆。几乎所有人都涌向右侧的车窗，并发出不亚于彩票中奖的阵阵惊呼声。如果说先前经过的红古区，窗外是一座荒凉的火星，那么此刻外面的世界，已经被一大片耀眼的亮黄色席卷。这种纯粹单调到近乎偏执，像西北人直爽的性格。但你又岂敢抗拒这种单一，就让红色和黄色暂时统治一会儿这个世界吧，这毕竟是一片踏破铁鞋也难觅的大地。

黄色魔毯席卷大地

每逢七月，门源站便会成为一座“网红车站”。操着天南海北口音的游客，在站台上竞相合影留念。不用刻意寻求角度，油菜花田总能出现在取景框中。这可苦了门源站的工作人员，他们不会阻止这些拍照的游客，只能通过车站的高音喇叭，呼吁人们尽早出站。这并非杞人忧天般多此一举，一个没有亲眼目睹高速列车疾驰而过的人，恐怕难以想象场面有多么骇人。沃尔夫冈·希弗尔布施在著作《铁道之旅》里，援引19世纪一个很恰当的比喻：火车不断被形容成是射弹。“当一个物体以极高的速度运行时，它实际上就变成了一发射弹，就得遵循适用于射弹的原理”。千万不要嘲笑这些被时速只有几十公里的蒸汽火车吓得大呼小叫的人，这与那些看完《星际穿越》后讥讽《2001太空漫游》特效的家伙别无二致——我们无法比对火车取代马车，和高铁取代普速火车对世人冲击力的高下，不过即便到了今天，当高铁呼啸而来的时候，还真可以比作一门炮弹。只不过需要把书中举例的“阿姆斯特朗式大炮”，替换成“WS-2D”型火箭炮。门源站到了，火车旅行却并未结束。既然高铁穿过了油菜花海，不把它们同时“收入囊中”，于情于理都说不通。搭了一辆五菱宏光，前往拍摄地青石嘴镇。司机是一个藏族哥们，他把汽车的中控台装饰得像一台弹子球游戏机——这显然是一个暴露年龄的梗儿，非要描述地直白一些的话，仪表盘和显示屏四周都爬满了五颜六色的水晶珠子，深刻诠释了何谓“最炫民族风”。不多时，观赏油菜花海的景区到了。这里虽然人山人海，但绝对不用担心他们破坏了你的构图。景区的主体是一座小山峰，四周遍布着木头栈道。它的乐趣当然不是教人爬山，而是以一种腾空而上的视角，俯瞰着如一张巨大的黄色地毯般魔幻的油菜花田。

拾级而上之时，K指着山顶那座圆形的透明观景台，问我是否似曾相识。一年前，我和他去了塞尔维亚和波斯尼亚边境的木头村。也是在上山的时候，我们注意到了一面硕大的圆形“观景台”。踩上去后才发现，哪里是什么观景台，分明是一座标记着H符号的直升机停机坪。而它的主人，正是塞尔维亚籍著名导演——埃米尔·库斯图里卡。彼时的老库，正作为第20届上海国际电影节的评委会主席，来到了K的家乡。不巧的是，K也来到了他的家乡。事情以我们被老库的家人驱离为结局，在我们聚精会神地凝视着远方连绵不绝的群山之时。

但我们无法在老库的停机坪驻足，同样也难以靠近眼前的观景台。除非你甘愿脱了鞋子，并缴纳10元钱的“观景费”。K宁愿去玩那个看上去更刺激的“高空滑索”，即便它的票价更昂贵。我则觅得一处拍摄机位，静候那白色的CRH列车，如一柄利剑撕开黄色魔毯。想象着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油菜花田如关公斩颜良时的河北军那般波开浪裂。可是我俩都失算了……由于距离的拉长，那不可一世的高铁，在视觉欺骗的假象面前，彻底丧失了速度感。而K更是悻悻而归——他热切期待的“高空滑索”，显然对胖子并不友好。一个体重超过85公斤的游客，会被无情地拒之门外。不要试图存在任何侥幸心理，入口处的那台电子秤，是专门为谎报军情的朋友们量身订做的。

站在观景台上吹风，眼睛快被这美景熏到饱和了，肚子却无可奈何地饿了。一想到兰州的牛肉面，嘴角就开始分泌酸酸的液体。再一想只能吃青海人的拉面，脑袋又开始犯浑了。门源以南大概100公里处，便是化隆回族自治县的地界。作为一座赫赫有名的“拉面外出务工大县”，化隆人无疑是成功的，他们让国贸和陆家嘴的白领，与三和大神们共同领略了“兰州拉面”的魅力，一如那些打着“桂林米粉”招牌的广西天等人。但这毕竟不是马子禄和磨沟沿的区别——作为一个无知的外地人，至少应该学习一下如何分辨出鹿和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