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无到有的五家店，赋格

作者：锂

我是一个2006年9月3日加入豆瓣的老用户。

是一个建筑工程师。同时也是一个品牌“赋格”的创始人。从2014年3月开始至今旗下已有4家店面，目前正在建设第5家，企划第6家。

使用豆瓣于我个人而言已是一种习惯，习惯性的用它记录音乐、书籍、电影。

加入豆瓣12年零2个月的时间里，我在豆瓣标记了2736张唱片，437本书，337部电影。

加入豆瓣的4441天里，我在豆瓣写过304篇日记，创立了114个相册。

这是一个开放式的平台，我也有8000多的关注，但我始终把豆瓣理解成一个私人的空间。在朋友圈不愿意发的东西，我会毫无戒备的发到豆瓣。

对我的事业“赋格”来说，豆瓣的友邻总是能带来惊喜。我并不常在店内。但我的员工和我讲过很多我的豆瓣友邻来捧场，和我的员工打趣我的八卦，也有网络上认识很久的豆友时隔5年后在“赋格”和我相认，甚至还有豆友回国特意来看一眼“赋格”。一些豆友在光顾过之后，给我发长邮件，诚恳指正”赋格”经营的不足。有些意外的是，还有些豆友会和我讲起很多年前，我在豆瓣上的音乐评论。

在一个虚幻的网络世界，豆瓣是难得真挚的平台，我也很珍惜自己通过豆瓣认识的朋友。

创立“赋格”的近5年时光里，我保持着每一年在豆瓣写一个日记，记录上一年的心路历程的习惯。

2012年的时候，利用业余时间，我在钱粮胡同开了一家唱片店，strange fruit，那时还没有微信，微博则刚刚开始。所有宣传都是基于豆瓣平台，也借此认识了很多豆瓣友邻。

2014年，我做了创始“赋格”的决定。并在豆瓣完整的记录了建筑过程和背后故事。

“赋格”第一年

2012年的春天，还在体制内建筑行业的我只有26岁，凭着旺盛的精力和偏执的理想主义情怀，和一位朋友一起在钱粮胡同一个小平房里开了一家叫strange fruit的小唱片店，只经营黑胶。这家小店存活了一年的时间，最终在争执中消磨完了热情，于第二年春天关门。同年年底我送一个友人去机场，一起反复聆听巴赫十二平均律中的883b赋格，德国人walcha羽管键琴演奏。独自回家的路上，我想如果日后我想创业，不如起名就叫“赋格”。

时隔5年后，我在“赋格”旗下的一家店举办的古典音乐会上，现场聆听到了这曲名字之出处的乐曲，并也是羽管键琴演奏，一切仿佛是一个轮回。

2013年，27岁生日后的我，经历了一场大病，住了半个月医院。某天点滴后，我望着天花板，突然想通了一些纠结的事情，决定结束我在国企混日子的生活，趁着年轻干我真正想干的事情。那一刻的想通了的感觉至今还记忆犹新，像坐在外野看野场棒球比赛，被第三击球手莫名其妙地打出全垒打击中脑袋。我想把我喜欢的威士忌、黑胶、建筑融合在一起。

出院后，我花了大约1个月游说我的父母，并且和我父母签了一份对赌协议，协议内容大意是“给我一年的时间证明自己，一年之后如果干砸了老老实实听从父母安排”。花了大约2个月时间我找到两个愿意出资的朋友aka天使投资人，又花了2个月时间选定了第一家店的地址。同年8月我正式辞职，当月开始了第一家店的工程，我来设计、指导工程、并监工。

我把这个工程看作是自己暂时结束建筑工程师行业的毕业作品。这是一个占地200多平的二层独立建筑，他的工程难度和耗资量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期。我在工地几乎度过小六个月，曾经从6米高的脚手架摔下来，曾经高烧中陪当地领导喝酒，曾经在寒风中手上冻出过冻疮，也曾经没有及时发出工钱被工人们集体逼宫，甚至自己搬过沙子、水泥，沙子还好，水泥弄在手上很难受。凭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傻气，我建成了这个建筑。

2014年3月29日，赋格的第一年，第一家店正式开业，20140329这个数字也被我执拗的用于日后每一家店的wifi密码。开业前一天我终于换掉了几乎穿了6个月的牛仔裤，它从一条蓝色牛仔裤被我穿成了黑色。开业后经常会有老相识来坐坐看看，其中有不少豆友，得到的赞美很多，也有不少朋友感叹我的执拗。但我印象中最深的是一位豆瓣的友邻大姐，和我说“永远不要心痛自己”。这句话也被我多次说给我日后的股东。

“赋格·和平里”

“赋格”第二年

2015年店庆后，我写了第二篇记录日记 第二年。这一年生意起起伏伏，每个月都会有几天流水为零，但在各种关爱之下又活了下来。同时，长期的疲劳让我自己在春节前后处于一个濒临崩溃的状态。从盯工程开始到春节，一年半来，我一共休息了3天。体力严重透支。店庆前几天，陪伴我见证“赋格”从无到有的伙伴决定不再忍受我的自私，离我而去。

2015年5月底。一个十年没见的小学同学来找我。她和我说，我是在为自己活着。

“赋格”第三年

2016年的店庆总结没有写，同年春天“赋格·成都”开业，同年秋天开始了三里屯“赋格·岩”的建设，同年11月原始股东集体不满一并退股，同年12月我接到通知，第一家赋格·和平里被要求强制搬家，as soon as possible，当然最终的搬家被我死皮赖脸的拖到了7月。

我在“赋格·岩”喧杂的工地中写了一篇长文“pain is real，so is hope”，这句话后来出现在三里屯重生之店的墙面上。这篇文章我选择了富特文格勒战时的黑色贝九第四乐章。

贝九是贝多芬晚年失聪后的一部伟大作品，贝多芬本人在手稿上给他的最后的交响曲最后的乐章标注的速度记号是极急板－prestissimo，且备注以一分钟88个全音符速度演奏。贝多芬先生将充满力量欢乐颂与无比狂躁的收尾放在一起，想必他的内心是充满矛盾的。配乐所选择的富特文格勒版是少有的收尾按照原谱演奏的。

得益于这篇文章的广泛传播，我在2017年春节前，迅速找到愿意投资的新股东，也募集到资金用于筹备搬家。

同时，不幸中的万幸，第一家店，交由一个朋友手中寄存，结构与装修得以几乎完整的保留。2019年下半年，我们也计划拿回来一号店。

“赋格”第四年

2017年店庆前几周，得益于朋友的牵线，“赋格”邀请到一位职业的大提琴乐手，在“赋格·和平里”巨大的光之十字之下演出了巴赫大提琴无伴奏。我们分了三场时间跨度4个月演出全1-6这部伟大作品。2.73米长的巨大的静止的悬浮的十字架下，可调光设计使得他可以产生明暗变化。观众轻轻的发出“哇”的叹息，至今记忆犹新。

乐手在光影下演奏时手臂剧烈起伏，伴随着手指摩擦指板混合着明晰的呼吸声音。美妙的琴声一点点传来，这一场景只有一瞬，但已变为永恒。这个演出场景是在“赋格·和平里”建设之初就有的设想。因为懒惰这一设想到了最后才去实现，但很庆幸，终究实现了。

同年7月8号，最后一天营业。打烊后，小伙伴们赤膊收拾打包所有剩余物件，一个花了小四年填满的地方，四个小时便空空荡荡。伙伴们脸上的失落，也记忆深刻。15天后。替代一号店的“赋格·木”在三里屯新东路开业。

2017年4月，替代和平里的新址选定，同月开始施工，在距离“赋格·岩”距离五十米的同一条街上。2017年7月8日，“赋格·和平里”，短期内最后一天营业。最后那天我滴酒未沾，因为第二天还需要我在工地清醒，也还需要我对接搬家事宜，但却像喝多了一样难受。当然从租约上来说，这里还是属于赋格的，未来我也一定要回去

最后那天我发了一个朋友圈，写到“装满一家店需要3年半，但清空一家店却只要3个半小时。”

2018年生日，我写了一碗猫饭的故事。这是一个客人给我的真实反馈。

“猫饭”作为老“赋格·和平里”的隐藏菜单一直保持着隐藏状态，因为“猫饭”做的比较慢。当时最多的场景是，一位熟客满脸疲惫的进来，和员工说“先来碗猫饭”，“猫饭”上来后狼吞虎咽地吃完，再满脸享受的点酒喝。往往这时旁边的陌生客人看的一头雾水，好奇心强的，会偷偷把员工叫到一边问这是什么东西。员工解释之后也要做一碗。然后逐渐也变成了每次来“先来碗猫饭”的客人。

“猫饭”一直持续供应到2017年初，期间有被嘲笑过Low、不专业什么的，但更多的是看到客人把饭碗吃的干干净净，最夸张的是一位先生一晚上吃了五碗。保守估计这小两年时间里，我们售出过大约500碗"猫饭"。

2017年8月，正式搬到三里屯之后，猫饭没有了，没有什么为什么，也没人问过我为什么没有了，但已经有磨损的木鱼花刨子我还收着。大约20天前，随意翻看点评，一位当时的“赋格·和平里”客人在新“赋格”这么点评到：“以前是煤炭大厦东侧的小区里，现在搬到三里屯。当时在那边吃过猫饭，就是深夜食堂里的猫饭，木鱼花加米饭再拌点酱油，还蛮香的。很奇特的经历。估计别家酒吧也找不到啦。”我看到这条点评的第五天，在这位客人点评的这家“赋格”恢复了“猫饭”供应。

世间没有那么多崇高的理想，荷马史诗般的悲剧。更多的是微小的感动。“赋格”还会有第五个生日，第十五个，第五十个，要走的路还很长，要学习的东西也还很多，但会一直踏实做事，远离欲望，更不敢忘本。

几个月前，“赋格”做了一个黑胶唱片方面的访谈 如果我们的语音是唱片，其中访谈对象大多是我在豆瓣认识的朋友。请他们写一写关于唱片的故事，也请每一位写了一段对“赋格”的看法，其中一位我在豆瓣上认识8年的小姐这么写到：

“因为和蔡老板认识比较早，我完全目睹了“赋格”从零开始，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规模。2012年的时候在北京和蔡老板见面时候得知他有了做“赋格”的想法，当时很好奇到底蔡老板会把黑胶、威士忌、酒吧这样的元素怎样整合在一起。当和平里店建成的时候，我特别惊讶于蔡老板能巧妙地在闹市区找到一处幽静而雅致的地方，室内也有很多独具匠心地考量。现在赋格的规模扩大了，在更加热闹的三里屯附近也有了门店，却依然保有最初的那种幽静雅致的气氛。我也见证了老蔡失意、落魄时候。想借用列侬的歌词对“赋格”说：you may say im a dreamer，but im not the only one，一步一步实现，坚持自己的想法。”

2018年5月6日，我们正式开始了“赋格”旗下第五家店的装修建设，三里屯机电院，工程前期的繁琐，令我异常暴躁和焦虑。4月一个午夜，开完股东会送我一位股东上车途中，她问我又要进工地心里什么感受，我沉默了半分钟，她上车前告诉她：“感觉又一次要被钉上十字架了。希望这个工程结束后，我不会像这幅《降十字架》描述的一样，那么哀伤。”

The descent from the Cross （c.1435）. oil on oak panel , 220 * 262cm . Museo del Prado . Madrid . Rogier van der Weyden

这阴郁情绪被我自己看作对自己的鼓舞和决绝，但却折磨着我的股东们，内心对他们的包容充满感激。工程之前，也陆续有老朋友看望安慰我，其中不少是老豆瓣时期的好友，默默的关注和支持。

2018年八月，经过了半年多的搓磨。“赋格”选定了朝阳门。正式开启第五家店的建设。从九月中开工到十月中。日日夜夜的赶工期。如今工程进度已经过半。预计将在12月初开始试营业。我们没有单纯的复制以前。而是继续尝试新的方式与新兴材质工艺。十一假期八天。日夜抢工，间隙休息我一人坐在一个阴冷空旷的走廊里一角，听着噪音在空旷走廊无限折射被扭曲成“不失者”一般的诡异声音，看着永远惨白的走廊灯光，让人分不清日夜。偶尔巨大的恐惧如癌细胞一样弥漫整个工地。内心深处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发生蜕变。反反复复一遍遍告诉自己，"Boy，you gonna carry that weight."（Cowboy Bebop的片尾）

所谓故事就是永远有峰回路转。一周之前，分别和两位豆瓣好友一起聚聚，酒席间说到了“赋格”的更多可能性，我们计划在2018年一起在做一家更“豆瓣精神”（席间笑话）的店。作为自我价值的实现，也作为对于逝去的豆瓣时光的怀念。

无论多么艰难的日子里，都会有美好的事情发生。无论期待中的美好是否存在，都可以会心一笑，给自己一些追逐幸福的理由。无论多么苍白凄苦的人生，总会出现一抹明亮欢快的色彩，哪怕只是一时也总会感到幸福。不管这是不是真实，不管这是不是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