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谈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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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么写肯定出于对我的身体和有关这个身体的未来的绝望 。 我的幸福、我的能力和所作所为的每一种可能都从来存在于文学之中 。
我身上的一切都为文学创作而准备着 。
在我身上最容易看得出一种朝着写作的集中。当我的肌体中清楚地显示出写作是我本质中最有效的方向时,一切都朝它涌去 。
从文学方面看,我的命运非常简单。描写我梦一般的内心生活的意义使其它一切变得次要,使它们以可怕的方式开始凋谢,再也遏制不住。没有别的任何事情能使我满足 。
只有写作是无助的,不存在于自身之中,它是乐趣和绝望 。
写作有一种奇怪的、神秘的、也许是危险的、也许是解脱的慰藉 :从杀人犯的行列中跳出,观察事实。观察事实,在这过程中创造出一种更高的观察方式,更高,而不是更尖锐,它越高,便越为 “ 行列 ” 之不可及,越无依赖性,越遵循自己的运动法则,它的道路便越是无法估量地、更加快乐地向上的伸展 。
写作只是一种应急措施,就像一个准备上吊自尽的人写下遗嘱以应急一样 —— 这是一种可以持续一生的应急措施 。
写作维持着我,但这样说不是更正确些吗 :写作维持着这一种生活 ?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说,要是我不写作,我的生活会更好。相反,不写作我的生命会坏得多,并且是完全不能忍受的,必定以发疯告终。但显然这只有在这样的条件下: 尽管我不写作,但我是作家(事实是这样),而一个不写作的作家自然是一种向疯狂挑战的狂想妄为。但是,作家的生活的本身是怎样的呢 ?写作乃是一种甜蜜的美妙报偿。但是报偿什么呢 ?这一夜我像上了儿童启蒙课似的明白了 :是报偿替魔鬼效劳,报偿这种不惜屈尊与黑暗势力为伍的行为,报偿这种给被精灵松绑以还其本性的举动,报偿这种很成问题的与魔鬼拥抱和一切在底下可能还正在发生、而如果你在上面的光天化日之下写小说时对此一无所知的事情。也许还有一种写作,但我只知道这一种。每逢夜深人静,恐惧袭来,使我不能入睡时,我经历的就是这一种 。
通过写作我没有把自己赎回来。我一辈子都是作为死人活着的,现在我将真的要死了。我过去的生活比别人的更甜蜜,我的死亡将因此更可怕。作为作家的我当然马上就要死去,因为这样一种角色是没有地盘,没有生存权利的,连一粒尘埃都不配 ;仅仅在最疯狂的尘世生活中才有一点点可能 ;那仅仅是一种享受欲的幻想 。
作家最普遍的个性表现于 :每个人都以完全独特的方式掩盖自己的劣处 。
当我坐下来写那记住的句子时,我看见的只有碎片,既不能从它们之间透过去看,又不能置它们于不顾 。
我的生活在根本上无论现在或过去,历来都是由写作的尝试所构成,而多半是失败的尝试。倘若我不写,我便等于是瘫在地上,只有被清扫掉的份。
我身上的一切都是用于写作的,丝毫没有多余的东西 ,即使就其褒义而言也没有丝毫多余的东西 。
我的生活方式仅仅是为写作设置的,如果它发生变化,无非是为了尽可能更适合于写作而已 。
只有通过我的写作我才停留在生命中 。
写作意味着超越限度地敞开自己。特别的坦率和献身精神在人与人的交往中似乎已经消逝了, 人们在头脑还清醒时,总会在这两点面前退缩,因为每个人都想长生不死。但坦率和献身精神对于写作来说是远远不够的。假如找不到更深的源泉而不得不把这个表面的东西纳入写作中去的话,那必将一事无成 ;当一个更为真实的感觉摇动地面时,表面的东西就会崩溃。因此人们在写作时越孤单越好,因此写作的时候越寂静越好,夜晚更具备夜晚的本色才好,因此人们的时间总是不够,因为道路漫长 。
我并不认为,我永远不会失去完美地表达想要说的或想要写的东西的力量。对语言的虚弱,对言辞的局限性和感觉的局限性之间的比较,根本无人指出。无限的感觉在言辞中仍然是无限的,一如在心中那样。在内心清清楚楚的东西,在言辞中同样不可抗拒地会如此。所以永远不必为语言担忧,可是在注视着言辞时,会经常为自己担忧。谁又懂得从自我中挣脱出来呢,而这本是每个人的义务。这种暴风骤雨般的或翻腾不已的或泥泞不堪的内心就是我们自己。可是在那暗中伸展的道路上,言辞就是经由它被我们从心中驱赶出来的,自我认识被公诸于众,即使它仍然披着面纱,但它终究是在我们面前了,展现了一派辉煌或可怕的景象 。
我说的话并非完全是我的想法,甚至不完全是我当时的想法 。
写作是我根本的、好的本质。如果说我身上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东西,那便是它了 。
我与写作的关系和我与人的关系是不可改变的,它们建立在我的本质中,而不是暂时状况。为了我的写作我需要孤独,不是 “ 象一个隐居者 ” ,仅仅这样是不够的,而是象一个死人。写作在这个意义上是一种更甜的睡眠,即死亡,正如人们不会也不能够把死人从坟墓中拉出来一样,也不可能在夜里把我从写字台边拉开 。
我内心的不稳和不安是可怕的,在此,写作也是唯一的和根本的原因 。
我是沉默寡言的,不只出于不得已,也是出于固执的看法。只有写作对我来说是适合的表达形式 。
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离开地狱,我是通过写作。所以在不得已时,亦只能通过写作,而不是通过安静和睡眠以求留在人间。与其说我是通过安宁赢得写作,不如说是通过写作获得安宁 。
我怀着战战兢兢的恐惧,在种种干扰面前死死地抱着写作不放,而且不仅是写作,也包括写作所需要的孤独 。
( 摘自《卡夫卡书信日记选》叶廷芳 黎奇 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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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吃涩柿子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22-05-09 08: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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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名叫小熊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19-06-30 13:2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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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ssell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19-02-14 19:4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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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19-02-14 16:5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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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ff勒内 转发了这篇日记
Keats讲Love is my religion; Kafka说Ich kann nichts als schreiben. 最后的最后,卡夫卡一定是我的信念之源。
2019-02-02 19:39:54 -
龙兴寺天秀生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18-12-16 11:2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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