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永小百合《我的一百部电影》第四章(3):细雪
3.细雪
相逢……
踏入电影的世界,同众多的人相遇,和他们一起拍电影,一起畅谈理想。
和市川昆导演的相遇,是我的第94部电影《细雪》。
影片是从樱花盛开的京都嵯峨的一家饭馆开始,在这组镜头里向观众交待了船场的四姐妹。我扮演三妹雪子,身着浅蓝色印花简式礼服(印染有花鸟,草木、山水、人物等图案的一种绸子和服),腰带紧紧系在胸下,奔忙于摄影棚里。
一星期,二星期,开机后时光在无情地流逝,但拍摄毫无进展。这是拍摄客厅(铺有“榻榻米”草席的日本式房间)的拉窗(日本式房间里木框糊纸的隔扇)对面樱花怒放的一组场景;为了要达到四姐妹的脸庞、拉窗都微微辉映上一层樱花粉红色的色彩的效果,照明聚光齐集。可是,三番五次地重拍,看了工作样片,还是不行,又得重拍,仅第一个镜头,竟花了一个多月时间。
好不容易觉得感觉不错,又很有意境,却又让重拍,真有点心灰意懒。我穿戴得端端正正的,整天不能放松,专心致志地在摄影棚的角落里等候出场。
“对不起,今天就到此结束。明天第一个拍摄雪子的特写镜头。”听了助理导演的安排,我很生气,满脸的不乐意,马上反击道:“上午,我怎么也出不来戏,很难进入角色,所以,至少让我第二个拍吧!”
从日活时代后半期到我结婚这段时间里,一直是由父亲担任我的经理代理人,他为我在外与各方交涉,抛头露面。婚后,我个人委托的代理人岛田智子,由她全权负责我工作上的安排、筹划一切事务。对演出酬金和各种条件等的交涉和谈判,我几乎漠不关心。
然而,拍完《动乱》的时候,我曾一度决心要独自一个人开展工作。由于看到了高仓健和渥美清作为一名电影演员的那种积极姿态,使我受到了很大的启发。我必须要努力做到在工作场所里明确说出“是”或者“不是”,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为此,我打算不依赖代理人,这样,即便自己成了坏蛋,也敢于成为众矢之的。
大约半小时后,助理导演出来解释道:“你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没有人能向导演说情的……”为这区区小事,特地跑到导演那里去诉说,我也没有这样的勇气。唉!没法子,明天丢丑的还是我。我调整了一下情绪,把摄制所甩在了身后。
二个月,三个月,拍摄继续着。对于市川导演那犹如拼图般的细小分割镜头的拍摄法,渐浙地,我也习惯了。剧中,雪子沉默寡言,是个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的女性。因此,在一旁听着姐妹和姐夫们说笑时的反应戏(即反应描写戏,影视拍摄手法之一。通常以特写镜头表现)很多,而且要求视线、嘴唇只能作略微的移动和抿动。试戏拍摄前,导演总是走到我跟前,离我很近,凝视着我,小声引导我细小的演技。
“慢慢放松双肩!”
“不要眨眼,定睛注视!”
我观察着导演的表情变化,努力领会其神韵。
一天,看了工作样片,我大吃一惊:雪子责问姐夫辰雄,批评他自私自利的行为。辰雄竭力为自己辩解,雪子直勾勾地盯着他,蔑视般地笑着——歪扭着嘴唇。如此不端正的笑容,在电影里我还是头一次。这是个不怀好意般的表情,连我自己也感到惊讶。我怎么会作出这样的表情呢?我将信将疑,离开了试映室。
“你刚才的表情怪吓人的。不过,很精彩的呀!”饰演大姐的岸惠子“啪”地打了我一下肩膀说道。我想太地喜和子看了又会怎么说呢?我独自吃吃地笑了。
影片完成后在剧场观看试映时,我发现了被市川导演魔化了的自己。宽大的银幕里,以往对白式的自我形象不见了,面是象条蛇或是猫一般,干净利索、活灵活现地晃动着。
拍摄中,不称心的事很多,一度使我很颓丧;然而,拍出来的影片的优雅格调和我的雪子角色,我很是喜欢。
这真是个难得的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