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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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学校的西门有一个正在施工的小区,和学校一样背靠或者面朝着一座没有任何附加意义的山,我本来想说小山,又想叫它大山,因为我走在学校里老远就能感觉到一种来自“高度”这个物理空间概念的压力,但我觉得喜马拉雅山这样的才能叫大山,只好叫它:山。晚上我走过几次,走的最长的一次是晚上去山后面的艺术学院听音乐会,顺着西门外的斜路,一路走可以绕过山,步行的时候,灯光阴暗,抬头看见施工的高层上一盏大探照灯瞪大了眼,看着抬头的我,楼体披着绿色的防尘网,仔细听偶尔有金属声或敲击声,像锤子或者扳手重击头盖骨的声音。
杀人必须用钝器重击,不能使用利器,因为伪造跳楼自杀,不可能用身上连捅数刀,开膛破肚的尸体。施工地附近流动人口多,反复经过几次,可以盯上一个外地打工,无亲无故,二十出头的工人。虽然五个人会同时行动,但杀一个人真的太难了,对读书上大学的大部分人来说,杀一头猪,甚至杀一只鸡都很费劲。
我现在怀疑,保研真的会给人这么大的动力吗,非要杀一个人,可能两个,或者三个。我忽然觉得人们比我想象的要更正义,为了这点小事怎么能去杀人,想保研就要好好学习才行。这不是六个疯子,我也不想让他们像小说家笔下,那些各个身世独特,偶然中其实是必然的人物那样,没有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逼着他们去做,他们也不是那种疯到拿起刀立马敢去杀人的亡命徒。五个人的动机建立在保研上,假死的那个同学可能还有意义一些,为了利益,也是为了生存,躲避放贷人,但放贷人应该不会杀了你吧,杀人的事谁干不得掂量掂量吗。
看完东野圭吾《恶意》,小说家把凶手拆开了揉碎了,解释了凶手的动机。在很多推理小说中,人们着迷的一部分就是作案者的动机。凶手为什么要杀人和凶手怎么精密的杀人往往同样吸引人读下去。可惜,我们在虚拟和现实中不得不常常面临无意义的崩溃,为了让更多的人理解,我把这六个人的动机诚实地理解为,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那天晚上关于这一点,我们没有顺着讨论下去,关于为什么的问题适时的停止了,于是转而去想怎么杀一个人。
现在反思,我们把事情想简单了,因为不清楚他们的动机是什么,所以我们不能把一切都交给他们,让他们因果地一个又一个地解决问题。在我看来,他们比我们更面临崩溃的危险,因为当我逐渐淡忘手机可能掉出车窗的危险,淡忘站在甲板上跳海的冲动,淡忘那天晚上我们在宿舍眼映蓝光,讨论如何杀人,的时候,我觉得我暂时挺过去了,像噩梦惊醒了,就没事了。但他们依然在一个想象中的环境里,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为了保研杀人然后假死,非得杀人吗,我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
,我试图了解他们的动机。在休谟的因果论中,我挑着能看懂的读了一点,观念是印象的摹本,他曾提出各观念的联系原则可分为三类:相似、在时间和空间上的接近、原因和结果,并认定因果性并非我们观察到的对象的性质,毋宁是一种通过a和b随时重复而在心灵中的产生的“联想的习惯”。“天下雨”和“衣服湿”无数次同时出现在我们的印象中,于是有了“天下雨,衣服就湿”。肤浅庸俗地认为,或许需要一个尸体,和杀一个人,和假死,和保研,和利益,和校园贷,和医生,和警察,和五个人或六个人,和后来分赃不均,五个人杀死那个假死的人灭口,和潜藏的案中案,同时发生,谁也不是谁的前因,谁也不是谁的后果。别细想,别问我,我也不知道他们的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