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阿拉伯还会是伊斯兰的中心吗?
原载微信公众号“奔驰的马队”
费萨尔·德夫吉/文
王立秋/译
现代的沙特阿拉伯王国形成之前的沙特阿拉伯,或阿拉伯半岛,过去和现在一直是一个对世界穆斯林来说既中心、又边缘的地方。

德里作家纳齐尔·艾哈迈德(Nazir Ahmad)1869年出版的一本乌尔都语小说,描述了两个在上地理课的穆斯林女孩。在地图上识别各种国家的时候,这两个女孩遇到了阿拉伯半岛。她们的老师说,这整片区域都有劫掠的贝都因人出没,而这个地区唯一的意义就在于,它在历史上,是伊斯兰兴起的地方。
麦加和麦地那——伊斯兰兴起的地方——的历史遗迹和制度,就建筑品质、和获得的资金而言,与在巴格达和开罗、伊斯坦布尔和伊斯法罕、德里和撒马尔罕这些穆斯林权力中心发现的那些宏伟的清真寺、拱北、和经堂相比,一直是微不足道的。
穆斯林国王也很少去麦加和麦地那。相反,那些城市反倒成了他们发配自己敌人的流亡地。
现代的沙特阿拉伯王国形成之前的沙特阿拉伯,或阿拉伯半岛,过去和现在一直是一个对世界穆斯林来说既中心、又边缘的地方。甚至在麦加和麦地那代表着穆斯林最重要的朝觐场所的情况下,既遥远、又艰险的圣城的意象,又为朝觐期间不时发生的践踏所强化了。
自建国以来第一次地,沙特阿拉伯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正在快速地,让他的国家向一个政治和军事强国转变。他已经对也门发动了一场无情的战争,对卡塔尔进行封锁,并对伊朗和其他对手采取越来越具进攻性的立场。无论穆罕默德王储的战略成功与否,它都将改变沙特阿拉伯在穆斯林世界的地位。
在十九世纪末,随着奥斯曼帝国权力在中东的衰落,和英国影响力从印度的经济和军事基地向外扩张,自先知时代以来的第一次,阿拉伯半岛成为了伊斯兰的现代地理的中心。

同一时期,作为一个范畴的“穆斯林世界”出现了,这个范畴提供了一种新的,从地图的角度,来想象一个宗教的方式。1882年,一位英国外交官和阿拉伯专家,威尔弗里德·斯卡文·布朗特(Wilfrid Scawen Blunt)出版了一本题为《伊斯兰的未来》的书。他预见了穆斯林将被欧洲列强殖民,并力图把伊斯兰纳入英帝国的保护之下——英国在印度的穆斯林臣民,可是比奥斯曼帝国内的穆斯林人口还要多的。
布朗特先生是最早通过把阿拉伯半岛放到中心,来重新定义伊斯兰的地理的人之一。他认为,伊斯坦布尔及其土耳其皇帝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穆斯林领袖,后者,是留给阿拉伯人及其故土的。唯一留存的穆斯林权力的首都伊斯坦布尔,是不可能声称自己是哈里发国的,伊斯兰的权威,必须回归皇家海军保卫的阿拉伯半岛。
这位英国作家也看到,英属印度在塑造这个以阿拉伯半岛为中心的新穆斯林世界上起到的至关重要的作用。除却印度庞大的穆斯林人口不说,这个国家的军队、贸易商、劳工和朝圣者,甚至在奥斯曼时代,对阿拉伯半岛的安全、经济和人口来说,也是至关重要的。

在此时期,阿拉伯半岛正在见证权力的巩固:瓦哈比运动和伊本·沙特家族联盟,其结果,是1932年现代沙特阿拉伯的建立。
在一开始的时候,瓦哈比运动在印度和其他地方的穆斯林那里引起了惊恐,因为瓦哈比派破坏了他们认为是偶像崇拜的圣人圣地和拱北。在奥斯曼帝国宣布瓦哈比派是异端的时候,印度穆斯林是欢呼的。他们也支持奥斯曼人当穆斯林的领袖(参见印度的哈里发运动),直到一战后,新的土耳其共和国宣布废除奥斯曼哈里发。
但态度也会随时间而变化,在阿拉伯半岛外精英孱弱、或遭到殖民的穆斯林社会中,瓦哈比派开始受到欢迎。
到二十世纪的时候,英国人自己也欣赏起瓦哈比派和那些看起来是他们的追随者的印度人来,英国人认为,瓦哈比派的追随者是伊斯兰的清教徒,他们志在扫除自己的腐败的天主教教胞的颓废与迷信。
瓦哈比运动的仰慕者既包括极端的保守主义者,也包括自由派的现代化者,后者和英国人一样,也认为瓦哈比派是要与传统的宗教权威和穆斯林国王的“教皇式”权威决裂,回归阿拉伯源头的,纯粹的伊斯兰。
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英国人决定支持伊本·沙特和他的瓦哈比部队的时候,印度穆斯林也做好了欢迎创造沙特阿拉伯的准备。这个欢迎的基础,在伊斯坦布尔,或就这里的情况而言开罗或巴格达,被麦加和麦地那——不仅作为伊斯兰的地理中心,也是理想的穆斯林社会的历史模型——取代后就打好了。
新的伊斯兰的地理,也是一种清教的地理:罗马的颓废,在伊斯坦布尔得到了反映,在抛弃这种颓废后,穆斯林在阿拉伯半岛的圣城里找到了他们自己的,日内瓦的朴素。在诞生的时候,沙特阿拉伯看起来很像布朗特先生预见的样子——它是受皇家海军保护的,伊斯兰的中心,并被牢牢地控制在基督教列强的阵营这边。
在一战后,美国海军取代了英国人,而石油,则把这个王国变成了西方资本主义的重要资源。但它的宗教和经济上的核心位置,与沙特阿拉伯在政治上的持续的边缘地位形成了矛盾:当时,负责沙特阿拉伯的内部稳定和外部防御的,依然是英国、美国,甚至是巴基斯坦的军队。
今天,沙特阿拉伯表面上正在反对伊朗,但它关于自己的支配地位的主张,是在埃及的衰落、和伊拉克与叙利亚遭受屠杀的情况下,才得以可能的。除伊朗外,土耳其依然是它唯一的、但依然野心勃勃的对手。
而穆罕默德王储的沙特王国,看起来也越来越像一个“世俗的”而不是一个“神权的”国家了——在这个国家中,君主终于把主权从氏族和宗教神职人员手中夺过来,直接占有之了。但沙特阿拉伯能获得更大的地缘政治权力,不过是通过拿它的宗教地位来冒险罢了,而后者过去且一直是为它在地缘政治上的边缘地位所定义的。
宗教权威向世俗(就算是专制的)权威的屈服,对伊斯兰的地理来说意味着什么?在一战后,当奥斯曼战败,使伊斯兰的圣城间接落入欧洲人手中的时候,穆斯林思想家就讨论过使麦加和麦地那在政治上保持中立(按梵蒂冈的模式)或以世界穆斯林的名义把它们国际化的想法了。伊朗在试图从沙特人手中夺取这些圣城的时候,还会提到后一个选项。
使沙特成为一个按政治而非宗教来定义的国家的计划,可能会破坏现在已经有一个世纪之久的,那种一直以阿拉伯半岛构成其去政治化的中心为前提的,伊斯兰的地理的意象。

穆斯林还是会去麦加和麦地那朝觐,但伊斯兰可能会最终采取一种真正全球的形式,并摆脱那种让中东在只包括世界穆斯林一个很小的少数的情况下依然享有崇高地位的,殖民的制图方案。
伊斯兰将不可避免地发现,它在亚洲就和在家里一样,毕竟,绝大多数穆斯林就生活在亚洲,而全球的财富与权力也正在向这个地方转移。
译自Faisal Devji, “WillSaudi Arabia Cease to Be the Center of Islam?”,原载NYtimes,译文仅供学习交流,转载请标明原作者、译者和出处。
延伸阅读:
费萨尔·德夫吉:《反“穆斯林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