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叔-你曾也是少年
一直以来我都属于亲情比较淡漠的人,因为爷爷奶奶有重男轻女的思想,我从小就被家族嫌弃,无视,边缘化。可是在很多很多苦难中,想起老叔依然会感激他曾带给我的温情。
老叔是爷爷奶奶最小的孩子,虽是这样,却没有因为年纪小而受宠,从小,我爸被太姥姥强行养了去,家里就姑姑一个孩子显得太过单薄,那个年代孩子越多越显得家族兴旺,然而老叔出生后,被用来充数的他并没有获得作为家中老幺带来的宠爱,相反的,比起哥哥姐姐,他显得十分憨厚。
小时候,临近过年我爸带我老叔去放炮,我爸使坏把鞭炮放进我奶奶腌酸菜的缸里,鞭炮把缸炸出了口,我奶奶出来看见哗哗流水的缸,再看看已经跑没影的我爸,最后我老叔被我奶奶三天都是趴着睡觉的。
过年的时候我奶奶从集市里买了两包糖,是专门给来串门的亲戚吃的,撑门面用的,那时候人穷啊,哪里舍得给孩子吃,我奶奶就把糖放在了吊柜上。我姑从小嘴就馋,她知道了糖的所在处,就撺弄着老叔去拿糖,我老叔实心眼经不住我姑的花言巧语,他傻乎乎的去拿糖,一次两次,我奶奶渐渐发现糖少了,偷偷在门外看,看到我老叔蹑手蹑脚的偷糖,奶奶年轻时脾气暴,当场就把老叔扇的眼冒金星,而我姑在门后大气都没敢喘一个,最后,还是以老叔挨打收场。
记得小时候,经常听到老叔在饭桌上说这些事,他说,当初我爸和我姑都是聪明人,见到风头不对跑的比兔子还快,剩下他一个经常留下挨打,每当说起这些时,虽然老叔是抱怨的语气,但是我听出来,他并不怨恨,相反的,他对爷爷奶奶比我爸和我姑要有耐心的多。
我和表哥都和老叔很亲近,在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因为工作原因没时间带我,表哥更因为父母离异没人管,我和表哥就被交给了20出头的老叔,他一个小伙子,又当爹又当妈的伺候我俩,白天给我俩做饭,鱼刺都要小心翼翼的挑出来,生怕我俩卡到嗓子。还有洗澡,一般这时候我是最难搞定的,因为我小时候很不喜欢洗澡,一洗澡就连哭带闹,撒泼打滚,每次给我洗完澡,都要溅的老叔一身的水,晚上老叔会带着我们睡觉,记得那时候家里上面住了一家人,他家有个傻女儿,经常旁若无人的来推开我家的门,殴打我和表哥,一次晚上,老叔半夜出去上了个厕所,那个傻女儿进来了,她对着我和我哥就伸出了魔手啪啪打在我俩的脸上,身上,我和表哥被打得哇哇大哭,尤其是我,我小时候哭起来像尖叫,能穿透墙壁。老叔急忙提上裤子回来,那次我第一次见到性格温厚的老叔那样生气,他抓起扫帚,三下五除二的就把傻子打了出去,并喊着,如果她再回来就打死她。那天的老叔像个从天而降的英雄,打开了我以后英雄情结的大门。
老叔待我们是很好的,耐心的都不太像他那个年纪的人。20出头的老叔长得什么样子呢?我妈说,那时候的老叔很帅,每天头发都洗的很干净,穿着时髦的皮衣,走在胡同里,大家都说,老刘家的老幺可真是靓。我想确实是的,不然老叔不会换了一个又一个的女朋友,他经常把女朋友带回去,我记忆里,还有个长头发很温柔的阿姨,教我和表哥叠千纸鹤,她的手指很细,手很巧,一张普通的白纸,在她手里可以变成千纸鹤,花篮,小船,而我很笨,至今也只会叠最简单的飞机。不过那个阿姨没有和老叔走到最后,老叔很快换了新的女朋友,在院子里和表哥玩过家家的我听到奶奶和邻居老太太说,哎呀,这个老儿子,女朋友换来换去,真是不知道他到底想找个什么样子的。邻居老太太宽慰她,儿孙自有儿孙福,何况你家老儿子长得这样好,一定不会差的。
妈妈说,老叔年轻时真是个不羁少年,他在妈妈刚嫁门时,在饭桌上慷慨激昂的说,以后一定会走出县城,留在深圳。后来老叔确实去了深圳,不过没多久就回来了,我和表哥很高兴,老叔终于又能陪我们玩了,可是老叔却不怎么高兴,奶奶叹着气,哎呀,没那个本事就不要往外走,外面哪有那么容易。老叔在床上躺了三天,期间,不停的有女人来探望,其中包括我妈的妹妹,我的表姨,表姨见到我,把我抱在怀里从兜里掏出橘子糖给我吃,她说,琳琳,告诉表姨,你叔叔带回几个女朋友回家。我嘴里含着糖,含含糊糊的说不出话,后来表姨把我放下了,看看我,叹了口气。
我和表哥在老叔床上玩耍,爷爷进来,对着躺在床上的老叔说,胖子,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干活,不要想外面了,好好找个女人,把家安定下来才对。老叔的脸上没有表情,哦,忘了说,老叔小名叫胖子,因为他小时候很胖,长大就瘦了,但是因为一直没上户口,比起我爸我姑,爷爷在老叔出生后并没像之前一样绞尽脑汁的想名字,他只是草率的起了名字,刘鑫,简单好记,还带金。老叔大概是不喜欢这个名字的,因为后来他又去改了名,叫刘梦天,不过这都是在他结婚后了。
不知老叔中间经历过什么,反正我上幼儿园时,老叔就结婚了,老婶是个很胖的女人,他俩是相亲认识的,老婶一直很胖,独生女,不过她家有个鱼池。小时候也会想,为什么老叔会娶老婶,明显是原来那个会叠千纸鹤的阿姨更好看,更温柔啊,老婶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女人,她没什么文化,扯一嗓子一胡同的人都能听见,打起麻将也不含糊,偶尔胡牌高兴的脸上的肉都跟着颤动,她最大的爱好除了打麻将就是和邻居那些老太太搬个板凳坐在胡同里扯老婆舌,这家长那家短,老婶可以坐那说一个下午。我那时候顶着天真的头脑想,大概是老婶做饭好吃吧,我和表哥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去蹭饭,无论什么菜到老婶手里都是美味。色香味俱全,每次都吃的我和表哥满嘴流油。他家是不吃隔夜菜的,因为老婶很能吃,她能把所有剩菜打扫完。
我和表哥是有些惧怕老婶的,因为她看起来很凶悍,有次,我和表哥在他家玩,老叔不在家,我和表哥就你一言我一语的编起瞎话来,我们告诉老婶,老叔之前结过婚,还有个孩子,和我们差不多大,现在养在外地。等老叔回来时,老婶哭着和老叔打了一架,那次之后,老叔见到我和表哥,总是叹口气。
我渐渐长大,在家人的吵闹和老叔老婶的打架声中渐渐变成了一个内向的女孩,我在小学时没有朋友,总是形单影只的回家。而在初中后,我也有了一起回家玩的同学,老叔见到后很高兴,他说,琳琳终于也有朋友了。而我再也不会抱着老叔要钱花了,我有了朋友,也懂得了羞涩。
随着表弟的出生,老叔越发的有动力赚钱,我一直都很羡慕表弟,他有溺爱他的姥姥姥爷,有做饭好吃的妈妈,有一个如老叔一样的爸爸,至今记得,当初我家出事,我在老叔家暂住的日子,他们一家人坐在沙发的那一头,我坐在沙发的这一头,表弟还小,他看着电视,抬头问老叔,爸爸什么是娃娃车啊,老叔疼爱的摸了摸表弟的头,说,娃娃车,就是娃娃坐的车啊。那时候的少女心是敏感脆弱的,虽然还朦朦胧胧,但也懂得难过,在小时,我的父亲从来没那么耐心的回答过我,他只会粗暴的打断我说,为什么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想那时候大概我就清楚的明白,老叔终归是别人的爸爸。
可能是因为实在受不了平房的简陋,也可能是实在受不了院子里的吵闹,后来老叔一家搬到了楼上,渐渐地,开始疏远。等我从外地上学回来,老叔的改变吓了我一跳,他在饭桌上抽着烟,然后扯着嗓子说着邻居家女儿被人包养了。回去的路上,我坐着老叔的摩托车,他问我,在外地怎么样?风在耳边呼呼作响,我大声说,还好,他喊,实在不行就回来。我说,不要,我就算嫁也要嫁到外地。老叔的车开的很快,我听见他说,哪有那么容易。
确实,没有那么容易,人生总是很多个不容易组合起来的不如意。我灰头土脸的回了家,和昔日玩伴挎着手走在街头,冷不防的看见老叔,蹲在路边,抽着烟,和一些民工谈论着什么,他的衣服上满是灰尘,污垢,晒得黝黑的他和那些人看起来十分的和谐。听妈妈说,老叔现在在给人搬家具赚钱,有次,因为往楼上搬柜子时不小心磕掉了一块漆,那个女主人叫骂着让他赔了200块钱,那次,他气的把摩托车从最东边开到最西边,没人知道他去干了什么。
那年过年,我去老叔家拜年,听着老叔和老婶在屋子里扯着嗓子互相笑着谩骂,表弟在一侧悠闲的玩着游戏机,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早点告退,临走时,老叔指着他家鞋柜上的鞋跟我说,看见没,这都是牌子鞋,我家人现在都是这样,不是品牌店的都不穿的。我想起,前几天表弟来我大姨家,他看着矮小的房子在门口踌躇着不愿意进来,我瞬间明白了归因。
如今,一切好似都已尘埃落定,我回到了家乡,表哥去了外地,大姨家有个两个门市,买房买车,表弟学习争气,考上了重点高中,生活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没人知道中间的变动与故事,而且无论怎样的波折,前方总要运行着,和老叔的联系越来越淡,哪怕他就住在隔壁的单元里,我们也没什么机会碰面,老叔的头发开始秃顶,他不是起着早在集市里卖鱼,就是穿着脏脏破破的衣服不是骑着三轮车帮人送家具,有次,我在街上看到他专心致志的骑着三轮往前开,轮子掀起的灰尘落在他稀松的头发上,和他本就看不出颜色的衣服上,他毫无反应的继续骑着车,留下了一排的尾气,我都快忘了,老叔也曾是个翩翩少年了。
大家都说,时间会抚平一切,我想也会改变一切吧,我看到过一句话,能给你遮风挡雨的,同样能让你不见天日,而老叔,再也不见他的少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