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的机器人

有一个山村，大概住着一百户人家，那里有丘陵但不是那种阻隔人们往外走的那种，可村民们已习惯了那里，也不关心外面发生的那些急不可耐，速朽而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新闻。人们习惯了早上去镇子上赶集，骑着又黑又亮的男士自行车，顺着或高或低的山坡攀爬或着向下滑行。邮递员会把邮件塞进门前的信箱，和户主闲聊几句，推拖着不留下来吃饭，然后离开。这里一年四季都有不冷不热的天气，太阳躲在云后面，像摄影棚的布光一样照耀这里。

在通往集市的路上，如果山里没有大雾或者暴雨，你都能在对面的山谷中看见一个硕大的机器人，谈不上很新，但也绝没有锈迹斑斑。由于它太大，极尽视力也只能看到它的半个头颅，靠近西北方是他的左眼，像大本钟或是传统欧洲钟楼上表盘的圆眼睛，没有眼珠，那双眼只是睁着而已，在唤醒他的时候他们似乎也会亮起来，或者也仅仅是亮起来，但从未有人见他亮起过。山下成片的灌木林会掩住他的牙齿，漏出它困惑而有缺乏情感的半张脸。没有耳朵，但在头顶伸出了几根又尖又长的刺，向避雷针一样指向天空，又粗又长，却又缺乏攻击性的刺。

因为只看得见他的头，身体似乎还埋在土里，手脚和躯干像是被岩石束缚住，被地底下植物生出的根蔓缠住。但这个机器人从这里的人来到这里开始就早已存在这里一样，村民看到它已经不会惊异或好奇，也没有人试图将可能埋于地下的身体挖掘出来，机器人就一直在那，比这里的树更久，和这里的一切一同存在着，沉默着。在他身上发生着变化，也许让比这里最年轻的小孩还要年轻。

这里安静却又充满人情味，像是宫崎骏漫画里半山腰的小镇，傍晚是最迷人的，烈日变成夕阳，滑向机器人那座丘陵更西的山坡上，照向镇子这边狭长而正对西边的下坡路，夹道而建的三层房被阳光照成剪影，橘红甚至血红的阳光，把这里的路牙，电杆染成了同样的颜色。如果我在那里，我希望在这样的时刻，一个人走到街上，伫立在如此如血的夕阳里，站在狭长的坡上，面向西边，朝着那硕大机器人的方向，向着山峦和机器人在轮盘大的夕阳前印出的轮廓，行一个长长的注目礼。远山的机器人，你是我们心里剧烈而神秘的那一部分，此刻我和所有人一样骑着又黑又亮的自行车，每天早上前往集市，到了傍晚，和所有人一样，回到家里，关好门窗。多希望有一天能和你聊一聊，你从哪里来？你为什么来到这里？你那两条结实的双腿走过了哪些路？现在又是什么感觉？我多希望你在夜晚能够从那里爬起来，抖擞掉身上的土块和那些根茎，像一个战士一样立在月光下里。我能站在你的肩上，看见远处森林背后波光粼粼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