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没有理想
我一直觉得我在35岁之后,会去做一个社工。
其实这是在我大四刚毕业时候就有过的想法,只是当时投简历的时候发现昆明社工一两千的工资,真的让我望而却步。大三那年,一个已经毕业三年的学姐带着我们做的社会实践,做的是流动儿童社会融入的研究,她工作日带着我们去各个流动儿童小学做调研,上课,周末还要走访各个流动儿童的家庭,做调查表,为他们申请救助金。有次我有意的打听了一下她的工资,她说两千六,没有五险一金。我说那么辛苦,那么点工资,为什么要坚持呢。她说可能是因为热爱吧,也经常会自我怀疑,反正怀疑着怀疑着也就走过来了。她苦笑。我当晚辗转难眠,生存还是理想,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为什么我还想要去做一个社工呢。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是因为那个小男孩吗。都过去五年了吧,我还记得他。
大三那年,由于老师接了一个关于流动儿童的课题,于是她把我们小组里的几个人推荐到了一个流动儿童机构,去做义教,顺便帮她完成一些问卷调查。我记得当时周一下午、周四下午和周五下午没有课。于是这三天的下午我们会分别去三个流动儿童小学。有一个流动儿童小学是让我印象极为深刻的,我们从学校出发需要转两趟公交车,最后那趟公交车坐到终点站后,那个学校会派一辆面包车来接我们,面包车再开个四十分钟左右能到达目的地。一个黄沙漫天,光秃秃的,干巴巴的流动小学摆在面前,生锈的大铁门一打开,右边墙上的黑板上歪歪扭扭的写着:欢迎大学生们来给我们上课。其他两个小学都是在市区旁边的,可能对于大学生来做义教已经见怪不怪了,这个小学太偏僻了,我们是第一批来坐义教的大学生。校长表示了热烈的欢迎,每次一进去,学生们都会欢腾的围着我们看,好奇的大眼睛,见到我们,他们是开心的。

我在那里是上语文和英语课,我和那里任课的教师聊过,好多都是高中毕业后没有再继续上学的,由于离家近,也宁愿一个月拿着八九百的工资在那里教书。在那里,做问卷调查是我极不喜欢的一件事情,当时一个学校要做五十份问卷,很多学生识字也并不多,需要把学生叫来,一个一个问题的念给他们,让他们来选,有个问题我记得是:你觉得你和城里的孩子一样吗,为什么? 当时有个六七岁的小姑娘,特别漂亮,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两个小马尾,我抱着她问她觉得她和城里的孩子一样吗。 她羞涩的笑着摇了摇头,我问为什么,她想了一下,抿了抿嘴,依然羞涩的笑着,只是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她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我现在依然痛恨当时的自己,把一个小孩的自尊硬生生的剥开。她们就是不一样的,她们生活在城市的最边缘,她们没有几个人去过图书馆,她们的老师甚至大学都没有上过,她们的桌子都是已经钉了又钉的,墙上都裂缝了,她们不一样。我当时特别想去质问我的老师,她的课题戳破那么多孩子的自尊,写了那么多措施办法,真的能让她们的生活变得更好一点吗。
有个小男孩,那个我印象里最深刻的一个小男孩啊。那天去那里上课之前,云南由于当时干旱,学校里做活动,为干旱地区捐一块钱,送两块小手帕,我还记得那个手帕的样子,深蓝色,四四方方的一小块,质量有些劣质的手帕。我随手捐了一块钱,拿到了两块小手帕,一块拿来擦眼镜,一块也就随着丢在了包里。去到那里的时候,发现一个小男孩被同学欺负,在墙角哭,我问他为什么哭,他不说话,我就从包里把这块手帕递给了他。后来暑假放假了,我再次去到那里的时候已经过了快两个月了,我去到那里之后,发现一个小男孩一直在篮球架旁边看着我笑,羞涩的不敢和我打招呼,我仔细想了想,认出了他。我走过去和他说了一会话,突然看到我送给他的那块手帕被他四四方方整整齐齐的叠好了放在裤包里,还漏了一个角出来,两个月了,他居然一直保存着,他可能每天都带在身上,他可能一直希望能遇到我。而我那块擦眼镜的手帕早就被我丢到哪去也不知道了。那天回去的路上,我特别难受。
我难受的是,我可能就是一个小小无心的善意,却被小男孩赋予了不一样的意义。我难受那块手帕放在我这里只值五毛钱,可能在小男孩心里是不一样的。我难受,这种微小的善意被那么珍重,好像他从来没有被别人珍重过一样。我难受。
我真的一直记得他。可能从来没有人,像他那样珍重过我送出去的东西。那些东西价格都比那块小手帕要贵,但从来没有比得过那块小手帕。
也是从遇到他之后,我开始明白了意义本身,我开始明白曾经我那个学姐的选择。生活本来没有意义,除非你选择并赋予他意义。那些意义,高于金钱,高于权势,特别珍贵,像树举着花朵,骄傲的举着从生命里得到一切美好,是那样的意义。后来我开始忙着毕业设计,找工作,我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小学,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我不知道我35岁有没有勇气去成为一名社工,但我真的希望社工这个职业,有一天,能够被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