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之外》最难忘的告别是没有告别

此为自己写的一片短文，名为《七岁之外》。无关乎爱情亲情，只是一些对曾经最真挚友情和童年的告别。

好像每个人差不多到了一个阶段，就开始真正的慢慢理解“生活”这两个字的意思。它会告诉你眼泪不一定再能强求到你想要的东西，说话也要在不同的场合有不同的分寸，旷课挂科也已经不是你觉得天大的事情。然后不知怎么的，大家就开始从一个讨喜的群体生物，慢慢的接受了距离之外的孤独。

写在前面

在我还小的时候，计划生育也没有让每家每户都停止繁殖的欲望。所以在农村里，你仍然可以看到为了生下一个男娃不惜带着小孩儿躲避计生办的情景。那时候我会问我妈，

“为啥每次有人来，隔壁的姐姐都要来我们家藏起来？”

在那个性教育还不健全的年代，除了你听到的你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这些回答，我妈的回答更令人直接，

“她犯罪了，警察要来抓她。”

以至于在童年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敢直视过这位姐姐，生怕自己落入犯罪分子的手里。所以那个时候，如果你是独生子女，一部分家里或许都是有一些地位的。最起码的，也是一个为人民服务的政府工作人员，积极响应计划生育的号召。

我就出生在一个这样的家庭，一个从小被全家人宠幸的独生男娃。差不多在我的可认知的范围内，我得到的东西都是最好的。现在看来，很难说清我开始记事到底是在一个什么年龄，因为记忆差不多都是破碎的，只是偶尔在脑子里或者在梦里还能想起一些什么。

我就暂定差不多7岁吧。因为我觉得好像大多数美好的事物都是从这个年龄段开始发生的。那时候我有一群很好的朋友。目镜，是我关系最好的朋友，他们的家庭在当时农村是比较出众的，所以见多识广的他自然也是带领我接触游戏界的导师。菜叫是一个女孩子，我们这群人中年纪最大的。我现在对最深的印象应该是她们门前的一口井，因为我在里面撒过尿。鸡屎是我们之中觉得最为特别的一个人，因为他有六根手指头。我曾经我一度思考过他的第六根手指头到底会不会有指纹，甚至脑补出一场国际大盗鸡屎因为第六根手指头留下指纹而被逮捕的大戏。除了这三个人，我想应该是还有其他的伙伴，但是我现在却怎么也想不出他们的名字和脸。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影子，曾经我们一起在田里拔地瓜，却怎么也看不到他们了。

那时候每天下午的4点后都是我们最佳的玩耍时间，我们玩过许多游戏，掷石子，木头人，叠罗汉等等。但我最喜欢的，还是捉迷藏。以前家对面的一户邻居还在装修，只建了一个大致的雏形，就像我们今天看到的烂尾楼。确实也是烂尾楼，听说他们家因为结了仇家，这个三层楼的雏形一直荒废在那里，成了我们最佳的玩耍地点。我现在觉得童年的自己挺厉害的，仅仅是五六个人的游戏，场地涵盖了三层楼和一片空地。我们却能每次都准确的猜到对方藏在哪里，然后抓他出来，拍一下肩膀，宣布自己的胜利。现在想想，或许是我们都希望被人找到，不让自己一个人躲在黑暗的角落不堪。我记得，后来这个游戏的终止，是因为我不小心把目镜的门牙撞掉了一半。从那之后，我好像就怎么也记不起来我们还玩了什么。

晚饭后的时间，父母都会告诉我们，不要蹦蹦跳跳，不然肚子会下垂。我们在父母的怒视下停止玩耍，爬上二楼的一个小平台，聊自己即将上小学的自豪感。我和目镜一直都形影不离，甚至连后来上学都在一起。我印象中，菜叫是那时候话最多的一个。她有一种大姐大的自然气质，所以在那个童真的年代，我们会让她来提起话题。那时候我就听说过菜叫的家庭情况并不好，她有一个天天靠五元一瓶的白酒活得醉生梦死的父亲，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了婚，和一个靠着种田操持着整个家庭的奶奶。好像在农村，大多支离破碎的家庭都是靠着老一辈的零星收入在生活。鸡屎也是。鸡屎的父亲在年轻的时候患了一种怪病，身体会不自觉的抽搐，甚至都拿不了东西。我妈告诉我，每次鸡屎的奶奶都会来抱怨，吃东西弄的一桌子都是。后来村里扶贫，他们自然成了低保户，还带了他去医院检查，但是却也没查出个所以然。再到我外出后回到过两次家，一次听说鸡屎他爸每天在帮小赌馆里的人买烟挣零钱，后来据说自己也染上了赌瘾。再后来我回去，就听说他爸去世了。

童年的我并不会想这些事情，但是后来我把这些问题都归衬到穷上。所以那个年代的父母，最喜欢的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们会告诉我，你过得有多好，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妈说

“你看看你还能去镇上大超市买衣服，你看菜叫他们家估计都没去过镇里。”

曾经我对这句话倍感羞愧，后来我才发现，不是一定去了更大城市就是更大的成功。但只要是你离开这个地方，别人就觉得你发财了。只是现在真的在大城市的我们，活的好不好也只有自己知道。所以现在有时候过年回家，我挺理解那些租豪车装着现金在农村显阔的人，毕竟他比起我来，还有一些羞耻之心。年幼的我也曾经天真的想过自己一定要变得有钱，让我的朋友们也过上好的生活。到那个时候，不用父母出钱，我也可以天天吃上汉堡。后来读高中的时候，我挣了一笔外快，真的去吃了一次汉堡。只是味道不一样了，不知道是肯德基的配料变了，还是我变了。

我对他们最后的记忆应该是我在7岁的夏天，因为后来我就去别的地方上了小学，就几乎没有见面了。那应该是一个很热的夏天，所有的大人都会端着饭坐在外面，一边吃一边聊天，然后摇着蒲扇乘凉。而我们自然也在玩自己的游戏。在我们家和目镜家之间有一条刚好通过一辆车的小道，里面是没有路灯的。我记得往里走有一个红砖头垒起来的厕所，就孤独的屹立在一片杂草中。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段路一直有心理阴影，即便现在晚上一个人走，我都会害怕。所以我从来没有去过公厕往后地方。里面也有几户人家，有时候晚上我会看到一束手电筒的灯光，可能是哪户家人半夜尿急，出来上厕所，引得小道里的狗此起彼伏的狂吠。

应该是在一个台风天过后，天气并没有太热。有一天目镜像往常一样来找我，说他的哥哥告诉他前两天台风，在进村的十字路口淹了好大一片水出来，里面还有鱼，好多人去抓鱼。说实话我很胆小，即便现在也是。那时候的我没有父母的陪同，连村口都没有出去过。但有时候为了在朋友们面前的那一点面子，你一定会打肿脸冲胖子。就像我和目镜一起去网吧被逮住，挨了一顿打的我也从来在他面前笑着说没事。所以为了面子，我答应了他一同前往的请求，还叫上了鸡屎和菜叫。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当然不会走大路，而前往村口的小路，便是那条小道。

我第一次准备走进这条小道的深处时候，我甚至脑袋里想过会不会有狗冲出来咬我，会不会有那个犯罪了的姐姐偷偷跟着我，然后死在里面，谁都找不到我。我想了无数种可能，但是真的走进去了，我发现，好像自己想象的东西都不会出现，就像生活一样，你想象的也都不会如愿以偿。里面只是一条用大石条加上水泥铺成的小路而已，狗似乎也见怪不怪的隔着铁门盯着我看，唯独要注意的是，你要挑着路走，别踩到一地的鸡鸭粪便罢了。走到最深处，有一个右拐的下坡土道，够一个人通过，两边都是田地。可能是那时候，我见到了人生中我觉得最美的风景。到了今天即便看了这么多的景色，我也觉得那天真的很美。

天上的云比平时的要白的多，可能是刚台风天后，还有一道彩虹。往前面看，是一整片的田地，一直到村口。小麦泛着微黄，有将近半人高。田地旁有一小条河，给农作物灌溉用的，一个村民正在用一根水管加上切割机片做的简易灌溉器在浇水，河旁边有几根芦苇，随风飘着。

现在的我想起这个画面，不知道当时是不是真的这么美，只是停留在在我脑子的画面，我一直挥之不去。

我们四个人，就这样沿着河边一直走，一直到遇到了河中央的一个小水闸，过了水闸，差不多再走500米就到了村口。水闸隔在河的中间，必须跨过去，差不多一米宽的距离，底下就是缓缓流的河水。可能对于现在一米七多的我来说，并不叫什么事儿。但却成了当时我跨不过去的鸿沟。目镜作为代表第一个跳过去，接下来是鸡屎。或者说当时对我最大的打击是，居然连菜叫都二话不说跳了过去，我却不敢迈开一步。我双腿麻木了很久，以至于他们三个人索性坐在对面的石墩子上等我。于是为了平复心情的我，坐在了水闸的另一头，我们四个人聊起了天。不知怎么的，我们就聊到了以后。菜叫说，她想学跳舞，我记得她是这么说的。那时候的我深信不疑，因为8岁的她就比我们高出了一截，我一直也觉得她跳舞可以跳的很好。目镜那时候就喜欢打篮球，我也想过他有一天他会成为一代篮球巨星。鸡屎没有说话，他一向不太喜欢说话，可能沉默就是他对未来最好的表达。我记得他用六根手指头的那只手，拔了一根狗尾巴草，含在嘴里，默默地听着。我就这么坐在河对岸看着他们，好像也就一米的距离，把我们隔的天差地别。现在看看，好像也是这样。

最后，我还是没有勇气跨过去，但聪明才智的我，找到了一条村民用沙袋垒起来的小路，我顺利的通过了。

出了田地，就是村口的土路。我们四个人走在马路中间，好像整个世界都是我们的。左边伴着麦田，右边伴着盐田，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十分伟大的事。就在我们觉得意犹未尽的时候，冷不丁的就看到了那湖水。那是一片破败的红泥地，在一栋毛衣场的后面。没有什么湖水，只是一片下雨后积累的浑浊的死水。四周什么也没有，水里也没有鱼。但我还是感觉自己没有错过什么。或许这是一个骗小孩子的谎言，现在想想好像并没有人会去相信，但那时的我们却选择对此深信不疑，并且愿意走到那里看个究竟。我才知道，再甜美的幻想都无法撼动眼见为实。那或许是我在7岁的夏天明白的第一个道理。

回来之后没过多久，我就感冒了，许久不见好。我一心感觉这是对我这样一个乖乖仔做了一件违背父母的事的惩罚。据说人一生中会感冒200次，好像就那次，我却很开心。一个人最痛苦的不是得病的时候，而是大病初愈的时候。你的身体饱受摧残之后还在苟延残喘的恢复，你不能做任何事，却最可以清晰的感知自己的喉咙在疼痛后的沙哑，肺在咳嗽之后呼吸的痛。后来我发现，生活中很多事也是这样子，真正的痛感都在最后。

后来就像故事说的那样，我去了别的地方上了小学。到最后，我们都失去了联系。开始我偶尔会去目镜家里一起打电脑游戏，后来我发现即使身处一处，最初的感觉也在越走越远。最后，我们就很少联系了，有一个聚会，目镜穿了一套西装来，让我觉得曾经的篮球巨星好像穿上西装做销售也不失几分合适。我回过家里很多次，偶尔会和鸡屎错身而过，我却没有认出他。后来的许多事，都是在听说中得来。听说他的第六根手指头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神奇，只是增生，做了手术切除了；听说他结婚了生了小孩，去了外地几乎没有回来；听说在他爸去世后他的奶奶身体也越来越差。但是我后来就再也没有了菜叫的消息，我们家人也不知道，他们家人好像也不知道，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我记得有一次我在路上看到一个姑娘，和她很像，很高。我想如果她长到现在应该也这么高了，或许应该也是某个地方的舞蹈老师，活的很开心。

上一次回家，我去了很多地方看看。曾经村口的土路变成了水泥路，红砖头厕所被拆掉了，毛衣场后来被翻新成一家酒店但是又倒闭了，家门口的烂尾楼变成了一栋五层别墅，那片雨后的死水被填上盖了一座工厂。唯独那个小水闸还静静地躺在那，我坐在石墩上，好像看着他们坐在我的对面，嚼着狗尾巴草，谈天说地，但是我还是始终无法跨出那一步。

到现在，我才明白，可能并不是我的聪明才智在作祟。只是7岁后，生活这条鸿沟和着童年流得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