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后，苏州河再也没有美人鱼

1998年，娄烨开始准备他的第三部长片[苏州河]。

他想起一个人，在上一部戏筹备期间，他们因为发型问题大吵一架之后分开，一晃三年。

贾宏声，实在让人无法忘怀，他决定回去找他。

这也是周迅第一部独挑大梁的电影。

她一人分饰两角，扮演两个性格出身截然不同的女孩。

[苏州河]海报

故事从那个在苏州河上摇摇晃晃的镜头开始了。

画外是一个摄影师的独白。

近一个世纪以来的传说、故事、记忆，还有所有的垃圾都堆积在这里，使它成为一条最脏的河。

一.

黑牡丹

苏州河见证了上海的工业变迁。

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开始，随着清政府与帝国主义国家签订的一系列不平等条约，上海口岸被迫开埠。

外商开始在这里开设工厂，主要集中在苏州河以北和黄浦江西岸。

1895年甲午战争以前，中国的民族工业也开始在苏州河北岸萌芽。

二十世纪初期，列强国家在一战混战中自顾不暇，民族工业抓住了这个机会，发展迅速。

从那个时候开始，苏州河畔便是一片片冒着黑烟的烟囱，各种大型工厂机器运作不息。

郭沫若从日本回国，途径上海，看着这片景观，不禁感叹——

巨大的烟囱中，盛开着二十世纪文明的黑牡丹。

[苏州河]里也有一个叫牡丹的女孩

也就是这个时候，苏州河开始变臭。

1920年开始，苏州河开始出现局部黑臭，闸北水厂被迫加氯消毒。

1928年，闸北水厂从原来的苏州河下游搬迁至黄浦江边。

战前的苏州河

1932年，这片中国早期民族工业区在淞沪抗战的炮火中沦为炮灰。

淞沪抗战后苏州河的情况一度好转，还有人说1942年间在下游一带可以捕到很多鱼蟹。

到了上世纪五十年代，苏州河流域集中了上海近千家企业，两岸的工业，尤其是重工业重新发展到了鼎盛。

苏州河的环境又急剧恶化。

上海开始对其进行治理，但用尽了各种方法还是难得其效。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上游的乡镇企业持续兴起，苏州河全线飙黑。

1981年，最后一批苏州河渔民上了岸。

住在周边的人都被河水臭得难以生活，治理污染任重道远。

直到1996年，上海终于进入新一轮对苏州河的治理，要在2000年基本消除河水黑臭。

经过一系列治理后的苏州河

1998年到2000年，经历了一系列“输氧”、“灌肠”的处理，苏州河渐渐恢复生机。

浮萍、小鱼开始在河里重现，河水的颜色也从黑色转变为黄绿，臭味基本消除，岸边的居民重新打开了窗。

渐渐的，“苏州河”不再是工业和污染的代表，转而成为了房地产商的宣传标语。

而“黑牡丹”这个臭名，从此只存在上海人的记忆中。

二.

美人鱼

2000年9月7日，娄烨执导的[苏州河]上映。

电影里的苏州河畔，到处都还是正在拆除的废弃建筑。

那个叫牡丹的女孩，绝望地爬到桥的护栏外，对着马达痴痴地笑。

你以为我会跳下去吗？

我要是跳下去了，我会变成一条美人鱼来找你的。

然后她张开双臂，跳进了苏州河。

[苏州河]，桥栏杆外的牡丹

苏州河一向湍急，马达也跳了下去，但是再也找不到牡丹。

那一阵子，上海每一个苏州河上的船工都声称自己见过美人鱼。

马达坚信牡丹还生活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每天骑着摩托车四处寻找她的下落。

尽管这个城市的人更愿意相信他们的故事跟美人鱼一样，只是一个虚张声势的传说。

[苏州河]，“美人鱼”

在苏州河上，像这样的爱情故事到处都是。

编剧作家导演们对它有着无数想象。

[情深深雨濛濛]里，同样在爱情里绝望的依萍，走上了同一座桥，说了跟牡丹一样的话。

[情深深雨濛濛]“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她在桥上唱歌，挥舞着丝巾，也是纵身跳下苏州河。

这座桥叫外白渡桥，是上海市区内最大的一座钢铁桥，将旧上海的租界区和华人区隔开来。

[情深深雨濛濛]，依萍跳桥的那天，桥已经被封了起来

这条封锁线背后是著名历史事件——卢沟桥事变，八年抗日战争正式开始。

大量上海市民为了躲避战火，离开被日军侵占的苏州河北区，纷纷涌向外白渡桥。

日军迅速将外白渡桥封锁，仍然有大批居民设法跨越臭气熏天的苏州河，进入公共租界。

除了纵身跳下河里的痴男怨女，更多电影经典人物在桥上走过。

[上海滩]里的许文强，[色，戒]里的王佳芝，[一步之遥]里的马走日和完颜英……

1987年，史蒂文·斯皮尔伯格执导的[太阳帝国]里，也出现过苏州河和外白渡桥。

桥上人群拥挤，在画面边缘，可以瞥见苏州河畔一角

十一年后，少女周迅也在这座桥上走过，行色匆匆。

她第一次在电影里出现，是以“美美”的身份，一个在酒吧里扮演美人鱼招揽顾客的漂亮女孩。

[苏州河]，美美在桥上走过

她跟牡丹长得一模一样，于是马达跟她讲了关于牡丹的故事。

直到他们俩死去之前，美美都没有相信过这个故事。

三.

后来呢

[苏州河]里，没有人留下来。

绑架牡丹的萧红被黑道同伙捅死，黑道同伙也在逃跑过程中摔死。

马达最后找到了牡丹，在一个喝了烈酒的夜晚，两人骑着车摔进河里淹死。

[苏州河]，警察在河里捞出了马达和牡丹的尸体

美美也走了，她要男朋友像马达一样去找她。

她的男朋友最后也没去找她。

有一个摄影师叫陆杰，花了三十年时间记录苏州河，直到2003年，苏州河上最后一批船民上了岸。

他说，苏州河似乎无物可拍了。

近几年的苏州河，河水清澈，明净，河上再也没有货船，也没有了住在河上的人。

两岸从前的工厂都被高楼大厦取代，再也没有机器隆隆的嘈杂声。

2010年，饰演马达的贾宏声在自家楼上跳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苏州河]，一开始打算骑着摩托干出一番事业的马达

娄烨写了一篇怀念他的文章，里面提到当年在准备[苏州河]的心情——

我越来越清楚自己其实像以前一样还是忘不了他。

还是喜欢他，喜欢他的所有，他的眼神，他的脾气，他的幼稚和不讲理，和他的所有那些毛病。

而且我也知道他很清楚我喜欢他。

现在苏州河上什么都没有了，但[苏州河]还是让人记住了一句台词——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像马达那样找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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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包

文章首发于微信公众号“电影破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