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文嚼字赏红楼(4):女娲补天遗石的是与非
女娲补天神话,古已有之,但独遗一块巨石而弃之不用,却是曹雪芹独创。经典神话因此而异化,意象益加奇幻莫测,题旨深邃而易添歧义。 白先勇先生在他的《细说红楼梦》里,激赏作者以女娲补天神话引出《石头记》之巧思杰构,正在于反映了作者对女性的尊重,并说这象征母系社会的复兴,而红楼梦里贾母与王熙凤即是母系社会的表征:
“神话由女娲炼石补天说起……这本书从女性开始,用一种尊敬的态度来写女性。”
“曹雪芹写《红楼梦》,就让母系社会重新冒出来。看看贾母,看看王熙凤,看看书中这一群女性,在她们身上,多少都有从前母系社会的遗留。” 《红楼梦》的确是一部女性颂歌,但这颂歌却是献给以林黛玉为代表的纯真美丽、才情充盈之青春女性的,绝非给予养尊处优而致贾府没落的贾母与自私专权而致贾府生乱的王熙凤,她们所代表的恰恰是负面女性形象。这俩个成年与老年妇女整天一唱一和,互捧互拍,极端自私地建构着以她们为中心的极乐世界,以这样的女性维持母系社会焉有不败之理?曹雪芹怎么可能用尊敬的态度来写她们?正相反,曹雪芹对贾母以春秋笔法,对王熙凤则直言不讳,毫不留情地描画她们与黛玉为代表的青春美少女完全对立的负面形象,她们恰恰是应该批判的腐朽没落的封建贵族的典型代表,也与所谓的母系社会复兴无关。 以此角度再看作者写女娲补天与弃石不用,显然不是赞赏,反而充满怨愤。因为补天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石头,却恰恰“只单单剩了”最有补天之才的这一块!何其悲摧!天理何在?如此巨才“不堪入选”,如何不令“自怨自叹,日夜悲啼惭愧”,身心饱受摧残。但遗石有志,补天不用而去补地,幻形人间成就一部不朽传世名著《石头记》,令人信服地有力证明了自己才是最有补天之才的巨石,这难道不是对女娲补天埋没真才的反讽? 女娲补天意象具有很深的思想容量与艺术匠心,也见出《红楼梦》思想内容的博大精深而又复杂难解,这应该缘自于作者特有的大起大落人生经历与超越时空而又穿透人性的深邃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