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喜欢同性的同事
2013年底,我拖着大包小包,从城市到草原,从白昼到入夜,从绿皮火车换乘破旧大巴,辗转颠簸到新单位报到。
一路上,我精神恍惚,只记得皑皑白雪反射着月亮的光芒,黑暗很静,星星很亮。
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么一个鬼地方工作。
刚入职的那段时间,面对完全摸不着头绪的生产现场和倒班工作机制,心理落差极大,几乎没有开心的时候。好在所在班组的同事人都很好,大家同为异乡人,有时会自然生出一种莫名“惺惺相惜”的感情。
有次后夜班,单元长很语重心长的对我说,女孩子在生产没前途,你有啥特长?我想了想,写东西。自那以后,我开始写散文、写报道,负责起值里大事小情的文字工作。渐渐地,我的名字出现在公司网站和杂志上。与此同时,我也注意到另一个名字。
他满满一脸的络腮胡,就称他为“大胡子”吧。大胡子是单位里出名的“摄影达人”,高大壮硕,衣品很好,在一众年轻人里显得与众不同。一向对文艺男青年毫无抵抗能力的我,内心油然而起一股情感,叫做“喜欢”。于是,四处打听,加了他的微信,开始有些拘谨的聊天。可能是同事的缘故,大家常聊工作和生活,聊天不会太冷场,基本保持着每日联系。但即便同属一个单位,因为不同部门,聊了很久也没有见过面。
至今仍对第一次见面印象深刻。十一黄金周,单位里人少的可怜,我和同事在饭店吃午饭,突然接到了大胡子的微信,问我愿不愿意下午陪他去拍照。我欣然答应,内心竟有些许紧张。深秋的草原逐渐寒凉,他穿着一件印花大毛衣,背着相机,语气和蔼,笑容温暖,毫无尴尬的陌生感,两个人在褪去青色的草场间走走停停,尽收许多苍凉又美好的景色。
自那之后,我和大胡子的关系迅速升级,一起约拍照、约吃饭、互赠小礼物,我的“喜欢”显而易见。但如此这样,却几乎没有得到过他的回应,一度让本来就很自卑的我变得更加自卑。这个过程中,我也听说了一些关于他是“弯的”传闻,可我全然不信,毕竟他在我面前表现过很强烈的“恐同”。
故事转折于两件事。
大胡子有一个每天都会打电话的“哥们”,我试探着问过他们的关系,他以“好朋友”搪塞,直到这个朋友出现。那天在KTV,我晚到,推门的一瞬间,包厢里的人起立,大胡子的旁边站着一个“小个子”,很干净很清爽的模样。小个子远在深圳,是乐队主唱,粤语歌唱的尤其好听。我偷偷观察他俩,小个子的手一直抚摸大胡子的后背,两个人挨着很近,不时地悄悄低语。那一刻,我觉得这样的“哥们关系”很不正常。
另一次,大胡子直接对我出柜了。也是在KTV,我喝了些酒,借着酒劲儿开始哭哭啼啼,大胡子看不下去,把我拉到门口。他问我,你知道吗?我反问,你是喜欢男孩吗?他点头。然后他也哭了,说有很多难言之隐。两个哭泣的人抱成一团。
就是从那天起,我释怀了很多,并答应为他保守秘密。之后,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他会给我讲gay圈的各种经历和他男友们的故事,作为一攻难求的“攻”,他很抢手,很受欢迎,但同样有很多爱情的烦恼和困惑。
16年,我调到行政岗位工作,认识了老三。
老三虽然三十出头,但活的特别精致,是那种从头到脚、从家里到家外都精致的人。他习惯用右手夹烟,一吸一吐,烟圈就在圆圆的眼镜框周边打转。其实他也有很“没调儿”的一面,比如喝醉后会在烧烤摊扭秧歌。慢慢地,我和老三走的很近。
我们大约谈了一周的恋爱。有天晚上,老三直截了当的告诉我,我们不合适,还是不要在一起了。我哭的厉害,关系最好的同事兼朋友苏娅一直陪着我,我觉得自己太失败了,没有人喜欢我。
一连几天心情不好,我找大胡子夜聊,说了这件糟心的事。大胡子鼓励我自信起来,又很八卦的问我到底是谁,我拗不过他,把老三的照片发给他。过了半晌,他发来一堆省略号,说,你不要喜欢他,他追过我。
谈不上五雷轰顶,但却是实实在在巨大的震惊。大胡子讲,老三在同志软件上和他聊过天,发过裸照,但他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我很气愤老三干嘛拿我“练手”,大胡子说他可能是想回归“正常”吧,但试过之后确实做不到。聊天的最后,大胡子说,你以后喜欢谁先跟我讲,我帮你甄别一下。我知道那是玩笑话,却只能在手机这端苦笑。
我把这些奇遇讲给苏娅听,她说,我早看出来老三“娘了吧唧”。
苏娅与我同批来到这个单位,她大大咧咧,喝起酒来特别豪迈,醉起来却不省人事。因为同样来自城市,同样在这个小地方闷闷不乐,我俩像一对互相取暖的患难姐妹,彼此支撑,彼此依靠。很多个踏着冬雪的夜晚,我俩裹着棉袄在厂区里溜达,吐槽工作,吐槽同事,聊彼此的家庭,聊不如意的现在。
苏娅经常喝醉,喝完就哭,她比我更想离开这里。
年底,苏娅说有个机会能回城市工作,但不是正式编制,她很纠结。我极力劝她离开,先离开再说。做决定的那几天,苏娅状态非常不好,每天找酒,不想清醒。那一夜,她又喝多了,躺在沙发上打滚,一遍遍说着胡话。忽然,她一把搂过我,两个人头抵着头,长发纠缠在一起,她似乎一下子正经起来,轻声说,我有个事儿想和你说。我说,你做好决定了?她反驳,不是这个事儿。我又问,那是啥?她憋足了劲儿,却用很小的力气讲道,I am a lace。她一口气重复了五遍,每一遍都比之前更大声,甚至像是在咆哮。我一时语塞,只会拍着她的肩。她低垂着头不看我,眼泪大颗大颗的掉在地上,喃喃自语,咱俩关系这么好,我不想瞒你,不想伪装,我一直想告诉你,但我怕你接受不了你身边都是这样的人。最后这句话何其温暖,我忍住眼泪,抱着她说我知道了,你别哭。
摊牌后,苏娅讲了很多故事,给我看了许多留存在网盘里的旧照片,以前的她像个假小子,女朋友非常漂亮。后来,她的现任来单位找她,我们一起做饭,一起看电视,一起开车去草原玩,她有一个好朋友,有一个爱她的人。
苏娅在那年的元旦离开了这个单位。
如今我依然待在这里,像一只温水中的青蛙,动弹不得。而大胡子换了新男友,老三疲于应对工作,苏娅在新的单位认识了新的姑娘,去年我们小聚时,她有很正式的介绍,这是我的女朋友。
路途遥远,人生各异,很有幸走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