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禾风流

明人张岱出语刻薄:“嘉兴人开口烟雨楼,天下笑之。”(《烟雨楼》)此行嘉禾,就偏是绕开了南湖。
到了之后先去嘉兴博物馆,在海盐塘路上。尚在暑假中,大小顽童在里面蹦跳、尖叫,终是大人不教之过。馆分两层,四个展厅,一层一厅乃陈马家浜->崧泽->良渚一系之文化,马家浜村即在嘉兴辖下,自可大书一笔,确实这一厅的展品也是最精彩的,每一期都有代表性的器物,如马家浜遗址的腰沿釜、玉玦,南河浜遗址(崧泽文化)的鹰头壶、塔形壶,大坟遗址(崧泽文化)的人首陶瓶(借至省博参加“越地宝藏”展了),雀幕桥遗址(良渚文化)的黑陶鬶、大坟遗址(良渚文化)的玉锥形器等等,皆条理清晰,论说严谨。一层二厅是“嘉兴画派书画作品特展”(其实未有书法,仅绘画耳。)此乃禾馆六十周年庆的特展之一,提出“嘉兴画派”之说,本画史上未有之论,其早期上溯至明季项圣谟及清初的方蘭坻、钱萚石诸家,延及清嘉道间的董棨、文鼎辈,而以清末张子祥、吴秋谷为殿,皆禾籍人士也。嘉禾自是斯文渊薮,名画师亦众,然是否可独立成派,实亦可商,其发韧未脱吴门、毘陵之形迹,而其流延则启海派之新风矣,期间流转,未见引领一时之雄镇,终是随时随势迁转耳,要说“嘉兴一派”,恐心服者不众也。然鸳湖自是不乏大家名作的,若项孔彰的墨梅图轴,方蘭坻的溪山春阴图卷,钱萚石的墨兰,朱梦泉的牡丹,潘雅声的仕女,当然最爱还是“蒲邋遢”的一轴墨竹,水墨淋漓,大块畅意,其草书题款亦别具一格。二层一厅是历史文化通史展,由春秋战国始,第一战即吴越之间的“槜李之战”,前所未闻,乃周敬王廿四年(公元前496年),吴强而越弱,对阵之时,越国三列勇士蓦然高呼而自刎,吴军兵士大骇而溃,乃为越国所败,吴王阖闾亦受创而亡。此自杀退敌法恐怕也是独步天下了吧。二层二厅却是颇觉莫名的海洋生物,放了十几个海水缸,观看珊瑚小鱼之类,纯然是逗孩子的了。禾馆中庭有一贯通两层的文物,乃是城外已拆毁的真如宝塔之塔刹,嘉兴有“七塔八寺”之说,如今零落如斯。








博物馆出来,已过正午,在对过吃了碗红烧羊肉面,搭车去老城,访沈寐叟故居。嘉兴于古迹之保存并不佳,三国子城唯余一名(现谯楼为1990年重修),城内两处“国保”,都是西洋人天主教的传教遗迹,一处即圣母显灵堂,位于紫阳街,就在沈曾植故居后头,全部围起了在重修,旁边拆出一片空地临时做了停车场,倒正好可以看到教堂全貌,号称“中国最大、远东第三”,似亦不确,松江佘山圣母堂称“远东第一”,自是要抢去“中国最大”的名头,不过年代确实嘉兴堂更早。沈寐叟旧居在姚家埭上,也是沈氏晚年所置,未几(1918年,时六十九岁)即迁居沪上,沈氏乃故于沪渎的。旧居临街乃粉墙黛瓦,石条门框,寻常不显,门内乃一倒坐凉亭,一字飞檐,正对五开间平楼,居中正厅,厅外一副抱柱联“北斗應尚書天保定尔,東陽有遺老歲寒不凋”(上联出《小雅·天保》)乃康有为所作,沈氏于康,在师友之间,宜乎其出言恭敬。其余厅堂联匾,多为寐叟高弟王蘧常氏所书,一代章草翘楚。沈寐叟之学问事功、诗词文章、笔翰书法皆称一时之选,是深为时人钦佩的,而今其故居却寥落无人,也是未免寂寞了。然后再访沈钧儒故居,此沈乃望族也,其祖父做过苏州知府,其母出“贵潘”一支,他本人更是大律师、政治家,新朝后入阁为大理寺卿。故居内主要是他生平的图片介绍。而在西侧的园墙下有一墓碑,乃是他元配故世后,沈钧儒手写自书的合葬墓碑,此后其位列上官,身后哀荣,当然在八宝山上排座次了,由不得初衷,空余此碑在故乡。





相距不远,还有翻译家、诗人朱生豪的故居,其地甚隘,为一底一楼五开间。诗人早逝,后来是其未亡人宋清如携子住在此处。故居门口安置了夫妇俩的塑像,颇有意趣。嘉兴对于几处文学家的故居(如徐志摩、王国维、朱生豪)都颇用心,所做的雕像都符合他们本人的气质,可传之久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