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面

体面

文 | 戴文子

我写给她的文章就要集结出版了，签约方是圈内圈外都颇有名气的一位出版人。今天编辑在同我敲定合同上的一些细节事宜时，又把样稿给我发了一遍，并向我确认是否已是终版。

出于尊重，我把那些多年前就写成的文字又看了一遍。而那字里行间传递出的炽烈，看了灼眼，拿着烫手。羞耻、惭愧、惋惜、悲伤、愤怒、怨恨，诸多情绪交织而成的复杂感受让我很难静下心来进行校对，最后我只能跟编辑回复说，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文章无需修改，结果已成定局。

我和她分手了。

成文之际，我和她初相识，对未来充满无数美好幻想；付梓在即，那个有点傻又有点胖的小姑娘已不在我的身旁。现实就是这么荒诞讽刺。它又一次戏弄了我，嘲笑着我，却也重申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再浓烈的感情也敌不过时间的摧残。多少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到最后都化作一团故纸，等待被蠹虫啮噬得一干二净。

另一个更加残酷的事实是：能心平气和地谈论爱情的人多数并不身处爱情之中。因为热恋中的人根本无暇顾及整个世界，他们的心灵和双眼早已被对方挤占一空，容不下半粒尘埃。而现在的我也终于到了能简单聊两句爱情的阶段，用一种看似云淡风轻、置之度外的姿态去现身说法，或者博取同情。

某种意义上来说，处于失恋期的人都具有一颗高度敏感的心。此时，你会觉得所有爱情片的桥段台词都意有所指，所有情歌的歌词曲调都令你感同身受。你会用光几盒抽纸，或者灌下几瓶啤酒，亦或者并没有十分明显的外在表现，但俗称的“心碎”的感觉你一定会有，此时阶段性的懦弱并不可耻，重归一人来面对生活也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习惯，可怕的是那些二人关系磨合中你做出的牺牲与改变，可怕的是你已经染上对方的思考方式和行事风格。可怕的是即便已经分开很久了，你依旧会跟家人朋友讲起他或她的那些事，可怕的是你自己都忘记了自己。曾经拥有的东西失去了，并不代表就会回到原本不曾有过的模样。

所以我并不想再谈那些曾经过往的种种，我唯一可以谈论的话题只剩下可怜的分手原因。用我尚能接受的方式，去揭我尚未愈合的伤疤。而由当事人自己谈论的原因，注定又会是不理性、不客观、不充分、不全面的，所以听听就好，信以为真的都是傻子，因为这套说辞都很难说服我自己。

同样的金钱在不同的人心目中的权重并不等同，你眼中的无关痛痒，很有可能就是其他人的救命稻草。你看到的是一条光鲜亮丽的连衣裙，一套心仪已久的化妆品，你看不到的是我在背后节衣缩食的窘迫与拼命赶稿的压力。我自忖依旧保持着最初的激情，或者至少也在极力维持着这一点火光不要熄灭，只不过你已从最初的感动变成习惯、甚至麻木。

我倾尽虽有，却又觉得一无所有；我拼尽全力，却又感到无能为力。我怀念与你分享同一块吮指原味鸡的简单快乐，但那种纯粹的美好也慢慢在我一人食的索然无味中愈发显得梦幻而不真实。

对于物质财富我一直没有太多追求，直到遇见你，遇见想要终我一生悉心呵护的你，我才意识到贫穷竟然是最大的原罪。很抱歉在我最没有资本和能力的时候遇到最美好的你，你拥有为更好的保障去重新选择的权利，对此我表示充分的理解和尊重，但也请你谅解我在短时间内的无法接受。感情这种事无关对错，也谈不上谁有亏欠，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挽留无用，强求不得，很简单的一个道理。

分手不会像影视剧里转场般那么容易，而主动提出的一方需要鼓起更大的勇气，承担更多的罪责。这段感情由我来开始，我也不介意率先往前迈一步由我来结束。我会反复考虑，句斟字酌，刻意地掩盖颤抖的语气，拙劣地矫饰悲伤的情绪，最后讲出覆水难收的那一句话。

在今后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会用遗忘的方式来欺骗自己，遗忘掉所有关于你的点点滴滴、幸福快乐。时间会治愈一切，也有可能愈演愈烈，而我还在等待答案。现在回想起来，在诸多伤痛之中，唯一让我感到一丝丝宽慰的是，至少我们分开在不堪收拾之前，至少你还留有尊严，至少我还保持体面。

半小时后的现实世界，编辑最后问我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我说，样书印出后不用再寄来两本，一本就可以了，麻烦您了。

二零一八年八月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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