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散离合终有时，历来烟雨不由人：关于George的二三事 （1）

早就想提笔写一写我的同事George了，在我把那些迷人的细节忘记之前。

四年前入职了目前的公司，作为公司里唯一的女程序员和外国人，平时非常被大家照顾，不论公事或者私事都很少会有人对我说No。所以我和大家聊一些与工作无关的话题的机会会很多，同事们也不会拒绝和我聊这些。IT部门里高大、英俊、有生活情趣的男同事有不少，并不像大家印象里非常nerdy、穿着格子衬衫戴着眼镜的IT男形象。有时候开会的时候，我看着他们长睫毛下深邃蓝眼睛、英挺鼻梁、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整齐的指甲、修长的手指在白板上流出一行行漂亮的英文草书，偶尔会走神。他们在说的公事轻飘飘的从耳边飘走，脑子里只是在感叹，怎么这么好看呀。

在这家公司里，我第一次遇见George，公司里很出色的一位高级工程师。他是美籍华裔，来自台湾，祖籍浙江宁波。是位言行举止颇具传统中国文人儒雅谦和气质的老先生。说英文的时候很man，说中文的时候是软软糯糯的台普话，发音和用词都萌到心化。他很爱笑，有时候说不了几句，自己就把自己逗乐了。我碰上令人气恼的数据问题去找他吐槽，他几句有趣的吐槽一下就把我逗乐，好像工作也没有那么烦心了。我的德国同事总和我说，George是他见过的最sweet的人。我想这里的sweet大概应该翻译成可爱吧，于是我背地里悄悄的称呼他为湾湾大叔。

George的父亲是蒋伪政府的外交官，1949年前随着国民党迁入台湾。由于父亲时任台湾驻马来西亚大使，George是在马来西亚出生以及渡过童年的。George总是很谦虚地和我说，他中文和英文都不太好，因为小时候念双语学校没有好好学习（然而他在我看来英文是非常native的）。有一次碰上一个马来西亚来的同事一起吃饭，我问George，你还会说马来语吗？George笑着说，他只记得骂人的话了。当然，我是不信的，因为他太低调太谦虚了，从来不炫耀自己各种牛逼闪闪的技能、经历或背景。和他一起工作，每次多聊几句，就能挖到一个关于George的新包袱，非常有乐趣。

有一次，一位同事在工作群里说要去Petra古城旅游，临行前George在群里给他发了句，Shalom。我很惊讶，问George，咦，你会希伯来语？George说，他老姐会的多，他只会一点点。我说，神奇，为啥会想起来学希伯来语呀？一问才知道，原来George的中学时期是在1970年代战火纷飞的以色列渡过的。他老爸那会儿被派去以色列当大使了。他说那会儿很危险，天天打仗落炮弹。他在一家爱尔兰人创办的国际学校念书，周围的同学都是来自世界各国外交使节家的小孩。毕业很多年以后，他中学同学曾经一起回到以色列举办了同学会，非常难得。他很想有机会再聚聚。

我问他，作为台湾人，你有在台湾生活过吗？他说只在中学时在台湾待过一年，所以中文很不好。他现在回台湾省亲，都爱报一个7天环岛的旅行团。因为他也不认识路，就爱跟着旅行团四处看看。他说自己不是个饕客，但是最喜欢台湾的烧饼油条和豆浆，每次回去都要天天吃。

我们经常聊天，绝大多数的时候我们只说英文，偶尔说些八卦的时候，他就会转成中文，这样别的同事就听不懂了。我发现他的中文还不错，唯一的bug就是听不懂成语。有时候我说话说快了就会不由自主的引用成语，George就有点懵。我就教他那个成语的典故和出处。他认真记的样子像小孩子一样可爱。

有一次聊到以前公司的系统时，大家有吹有扁，讨论得不亦乐乎。George轻飘飘的说，他四十年前研究生时期工作的那家公司在系统创新上做的还算不错。

那是一家叫做Xerox的公司。1979年的时候，人们还没怎么见过复印机，打印机更是效果渣到不行。George一边在Xerox工作，一边在念研究生。他写的毕业设计就是给洗衣机做了一个可视化图形用户交互界面。用的是Xerox的Alto原型机（也就是你们现在用的个人电脑的前身）。他在公司里用世界上第一台激光打印机打印了论文，交了毕业设计。教授们看到那份毕业设计的时候，惊呆了。先不说可视化图形交互界面他们没见过，所有人都在问这到底是用什么技术打印出来的，为什么这么清晰这么漂亮。😂

后来的技术博览会上，大家敬爱的乔帮主和盖茨爸爸看到了世界上第一个图形用户交互系统时，震惊了。当机立断，分别决定回家山寨一个。后来的故事大家估计也知道了，微软和苹果就到底是谁先发明了图形用户交互系统的问题打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官司。在官司进入白热化阶段时，一个低调的公司出面了：Xerox轻而易举地从法院拿回发明专利权，但也没有狠敲当时风头正劲的苹果和微软一笔，只是以1块钱象征性的价格把专利卖给了乔帮主和盖茨爸爸，跟他俩说别闹了。这么看来，George之前的公司的确在系统创新上做的很不错，毕竟人家是改变人类文明发展轨迹的公司。

我和George都很喜欢摄影。他是大佬，所以很有钱，烧起装备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我拿着索尼大法只能拼审美和创意了。有一次去山里拍星星回来，我很得意的给George看我拍的北斗七星的照片，George看了说，嗯，不错，我以前也拍星星，不过是用哈勃望远镜拍星星。我黑人问号脸，什么？哈勃望远镜？George说，嗯，我以前在NASA工作过。我感觉自己瞬间被大佬秒成渣渣，只有星星眼崇拜的看着他的份了，从此奉他为我男神。

有一次吃饭的时候，我问George，你和你太太是怎么认识的呀？他说，他们是父母介绍认识的半包办婚姻。细聊发现，他21岁就结婚了，夫人比他大三岁，最小的儿子都比我大。我问George，这么早结婚不会觉得遗憾吗？他说不会，自己少年时代的生活太动荡，来到美国以后只想有自己的家安定下来，不想回想之前动荡的生活。我表示理解，接着问George，你觉得婚姻长寿的秘诀是什么？他斩钉截铁地说，门当户对，钱是决定婚姻稳定的先决条件。我还是个满脑子幻想与浪漫的年轻女性，对于这种超级理性超级现实的答案，总觉得很没有人情味。George举了一大堆包办婚姻好处的例子，比如印度人的婚恋模式，等等。我虽然情感上不能苟同，但是事实好像真的只有门当户对才是一段关系简单健康发展的基础。

我一直都很好奇George的生辰和中文名字，在我们认识很久以后的一天，我故意把话题引到这个上面来。他告诉我，他父亲给他取名叫做吴君昉，朗朗君子、敞亮正直的意思。真是好名字，我就不好意问人家的小名了，毕竟问大叔小名不怎么礼貌。他说他是农历八月十六日出生的，我算了算，在他出生的那年，农历八月十六是天秤座。果然还真是优雅得体的天秤男呀。

可能是因为种族、语言以及文化背景上的天然亲近关系，我们在同一个组工作的时候很自然地就走得很近。每天工作之余，在电话里谈天说地聊八卦的时光总是分外的美好。有一天George来我这边出差（他住德州，我住大东北）。我载着他去吃饭，饭后送他回宾馆。边聊边开车，我开着开着就把他载到自己家附近了，因为内心里默认是一家人的感觉。George提醒我开错了，我才反应过来。

去年严冬的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在德州温暖湿润的冬天里，我们手拉手一起走在夕阳下的街头。谈天说地，言笑晏晏。梦里那条路好像一直走不完，我们在梦里一直相邻。梦醒后，很希望一起工作的日子永远都不结束，每天都和George侃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