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影
仿写尼尔盖曼作品的习作。
从前,有一个游侠,他的名字叫做阿飞。阿飞的本名其实并不叫做阿飞,只是人们一直用阿飞来叫他,久而久之他的真名被人忘记,而阿飞则成为了他的名字。阿飞的武功并不是十分高强,但嫉恶如仇爱打抱不平。每每有不平事,他总是喜欢插手干涉。也正是因为如此,阿飞在江湖中也算是小有名气。
这天,阿飞独自一个人行走在一条荒无人烟的古道上。这条古道杂草丛生,荆棘密布。远远望去,这条道路早已经没有路的痕迹,只有脚下那点被踏实的泥土还留有一丝道路的影子。阿飞选择走这条路仅仅只是出于他的心血来潮。身为一个游侠,阿飞没有大致的前行目的地。当他发现这条古道时,他很好奇这条古道究竟通向何方,于是就这样一头闯了进去。在他出发前,曾经有一位老人警告过他,这条古道年久失修,杂草丛生。路上多山精鬼怪,久而久之便没人敢走这条路。以至于这条路如今通往何方,早已经无人知晓。阿飞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告诉老人家别太担心,便径直朝路的深处走去。
一群狐狸发现了独自一人的阿飞。为首的赤狐看着阿飞前行的背影,对着众狐狸开口说道:“山中修炼日子枯燥乏味。如今恰巧碰见一个人类流落于此。不如我们前去戏弄一下这名人类,缓解下这日子带来的苦闷,顺便还能令这名人类见识下我们狐狸一族的法术是如何博大精深。”众小狐纷纷齐声附和叫好,开始叽叽喳喳讨论起如何戏弄阿飞来。
在那荒废的古道上,阿飞走了一天的路,找到了一片相对较为平坦的开阔地。他用腰上的匕首轻巧的劈出一圈防火带,准备升起篝火过夜。
那天傍晚,残阳如颗熟透了的橘子挂在了天边的山峦上。天空中的晚霞红成了片。阿飞坐在一颗石头上揉着自己酸疼的双腿,迎面传来了一阵喧嚣。一伙人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为首之人豹头环眼,手擎着一口朴刀。
“汝是否便是穿越古道之人?”他高声喝道,声若惊雷,“速速报上名来。”
阿飞从岩石上起身,双手抱拳微微行了一礼,“在下名为阿飞。刚从此道经过。”
“如此羸弱无力之人,是如何闯过这条蛇蝎密布毒草遍地之路?”为首的大汉皱起眉头,“不过富贵险中求。英雄能成常人之所不能之事才配称为英雄。世间沽名钓誉之人比比皆是,实为英雄者寥寥可数。”
阿飞笑而不语,只是牢牢注视着眼前的这名大汉。
仿佛早已经洞悉了眼前的这一切。
“汝可知道汝今已经飞黄腾达,前程似锦?”
“愿闻其详。”阿飞言道。
“吾乃前方郡守账下武官。听闻有位好汉穿过荒废古道来到郡内,郡守感其智勇,特命吾等前来寻人。只要汝能画出古道四周详细地图,并指出古道通向何方。郡守便愿意收你为亲卫,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遇。荣华富贵唾手可得,汝万万不得推辞。现便与吾等一同上路面见郡守。若晚些时辰郡守改变想法,宝马香车变为泡影,可怨不得吾等不曾提醒过你。”
说话间,大汉带领的众人齐齐上前一步,声势宛如浪涛一般袭来。
“既然郡守如此抬爱,我这便动身前往。”阿飞说。
大汉听见回答后咧开嘴笑了起来,雪白的牙齿在琥珀色的阳光下格外的耀眼。如云的旌旗也随着风猎猎作响。
“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
“还有何事?”大汉问道,声如虎啸。
“为何郡守账下武官会用一众狐狸来充当随从?”
大汉向后看去,才发现带来的随从头上都长出了一双狐狸耳朵。
话音未落,阿飞大笑着回到了岩石旁坐了下来,随即较有兴趣的盯着眼前的这群人。
众狐眼见阴谋败露,狼狈的四下逃蹿到深林中。这时山坡上穿来了桀,桀,桀,的笑声,一只白狐出现在了众狐的面前。
“小狐们修炼不精,你居然也敢带他们出来献丑。”白狐居高临下的望着垂头丧气的众狐,一双翠绿色的眼眸亮如翡翠,“还是看我如何羞辱戏弄那名人类替你们报仇吧。”
次日,午时未至,天际边便出现了一垒垒的乌云。所以阿飞加快了脚步,想要在落雨前找到一个合适的避雨的场所。
不料正午刚过,想象中的大雨便已然降临。
放眼望去,黑云翻墨遮蔽了山峦,白雨连珠在林间毫无规律的跳动。
阿飞在一间匆忙中找到的山洞中生起了火,准备烘干自己被雨淋湿的衣物。这间山洞不大,最多只不过二十步左右的大小。年轻的游侠一边在篝火上烤着一只刚抓到的雉鸡一边望着洞外的雨势,担心这场大雨是否就会这样下一整天。
洞外的雨势越来越大,雨声也从最初的落珠声变成仿佛数百面小鼓被敲响。炽白的闪电不时截天而过,闷暗的雷鸣也仿佛从深山中滚出。
在这滂沱的雨声中,阿飞隐约听见有人在哭泣。虽然这断断续续的哭泣声被雨声所淹没几乎听不见,但阿飞确实感觉到有人在哭泣。
阿飞走出洞穴,步入雨帘中。一名少女正倚靠着一颗大树抽噎,她一身华美的丝袍被雨所浸透,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就像第二层皮肤。阿飞感受到少女的花容月貌和身姿妙曼,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他搀扶着少女来到了洞穴中避雨,一人显的有些空旷的洞穴中放置两人却感觉到有些拥挤。
“感谢少侠的相助,小女没齿难忘。”少女站在篝火边,用手拧起了自己的白色的衣袍和乌黑的长发,“我是当朝尚书的独女。今日本是与仆从上山游玩,却不料遭遇山匪。我仓促中逃进这深山不久便遭遇这场暴雨。”
说话间,少女啃光了阿飞递给她的鸡腿。她吃起来狼吞虎咽,并不时用绿色的眼眸盯着阿飞看。
“如果少侠不介意护送我回府。”她皓齿轻展,“我相信我父必会重金酬谢。如若少侠想提什么要求,他定会一一应允。”
“那我们要赶快上路了。否则令尊肯定会担心的。”阿飞的嘴角微微上扬,漫出一丝笑意,“只是我还有一事相询。”
“还有何事?”少女问道,声如轻燕点水。
“为何尚书之女会有绿色的眼眸?”阿飞说,“我可从来没有在凡人脸上看见过这样的双眸。”
话音未落,女孩便从山洞中跃了出去。她落地时已不再是女子,而是一只白狐。皮毛如雪,不掺有一丝杂质。
洞外的暴雨不知何时早已停歇,雨滴结成珠均匀的洒在四周的草地上,在雨后暖阳下熠熠生辉。
白狐灵巧的踏过沾满雨珠的草地,轻轻跃上一颗参天大树。在那里驻足片刻,随后消失在了密林间。
狐狸们失望至极。他们想出许多方法来诱惑年轻的游侠,却都被一一破解。渐渐的,狐群开始散去,开始寻找其他解闷的法子。他们明白,即使是威猛无比的老虎也不会死咬着一只刺猬不放。
只有那只白狐例外,她依旧追逐着游侠的影子。
当白狐终于因为饥饿将视线从游侠身上放开时,她惊恐的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一片不熟悉的森林中。她跟随游侠多日,年轻的游侠早已经走过了她往日熟悉的那片山峦。而她也不知道回家的路是在何方。
就在这种恐惧和饥饿双重交织下,白狐在追捕一只野兔时不慎落入了猎人的陷阱中。泛着白光的兽夹死死的咬住了白狐的后腿,宛如将几片赤红的枫叶落在了一袭洁白的初雪上。
狐狸悲哀的四下望了望,四周只有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不见任何活物经过的样子。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么。狐狸心想。
一股凄凉由心而生,慢慢扩散到了狐狸的全身。饥寒交迫的感觉携眷着困意猛烈的冲击着她的眼皮,让她的眼皮越来越沉。
自己苦修多年,最终却要死在这荒郊野岭。这是天神对她的惩罚么。
白狐睡入梦乡的前一刻,她疲惫的这样想着。
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不知过了多久,狐狸听见了一丝声响。她睁开眼睛,惊讶的发现年轻的游侠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还奇怪为何你没有跟来,原来是受困于此。”啊飞宛然一笑,蹲下身来检查狐狸的伤势,“还好。并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伤。”
他双手一使劲,硬生生将金属兽夹拉出了一条缝。白狐趁机将腿从兽夹里抽出,一跃而起,然后轻轻的落在了草地上。
白狐依稀记得她被困的时候是个晴空万里的午后,空气中还飘有一丝苹果的芬芳。可如今却是晨雾弥漫,东方的天际边才刚开始泛起蔷薇色。
“赶快回你的族群里去吧。”阿飞轻轻说道,“外面的世界十分凶险。不适合你这种天真的白狐闯荡。”
“感谢少侠相助。”狐狸喊住了正准备离开的游侠,“只是如今小狐远离故乡,早已不知归乡路在何方。”
狐狸矮身趴在地上,静静地低下了头,作出一副恳求的姿态。
“小狐能否先跟随少侠闯荡这神州大地。待到少侠有闲余时间,到时候能否再请少侠护送我回去?”
年轻的游侠想了想,自己并不介意陪伴一只狐狸上路,于是便爽快的答应了。
“你可有自己的名字?”
“小狐并无名字。”
阿飞开始感到有些难办。一路同行的话名字是不可或缺的物品。
“那我为你取个名字怎样?”
“任凭少侠做主。”
年轻的游侠环顾了一下四周。浓浓的晨雾开始逐步退去,颗颗晨露出现在叶间草上。
“苍苍芳草色,含露对青春。今后你的名字便叫露。如何?”
狐狸高耸的耳朵微微的上下抖动,显然她对这个名字十分满意。她一遍又一遍在心底默念他给她起的名字。
露。 就这样,狐狸开始陪伴着阿飞行走在江湖上。
但年轻的游侠不知道,这只白狐早已经深深的爱上了他。
那是在她受困时,他出现的那一刻,还是更早的时候,在瓢盆大雨中他搀扶着她走进干燥的洞穴,用温暖的篝火帮她烘干她的衣裳时,我们早已无从知晓。但无论自何时而起,这只狐狸爱上了年轻的游侠,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同时也是今后诸事的开端。
人们常说,有因必有果,阴阳不相分,善恶终相抵。既然有着能够与妖魔为伴之人,自然也有着奴役鬼怪作仆之人。人分善恶,妖有正邪。天道如此。
一个风清月皎的晚上,白狐正在山林中捕猎。
夜空中挂着一轮比圆盘还要大的圆月,皎洁的月光为世间万物撒上了厚厚一层白霜般的光辉。
白狐忽然听见,夜色的风正在对她低语,轻轻诉说着什么。她朝着有声响的方向窜了出去,身影风驰电掣,片叶不惊。
在一颗枯死倒下的古木旁,白狐看见有一群鬼怪在那窃窃私语。
“我们已经领命。”为首的鬼怪有着一张血盆大口,口吐黄色毒气,“年轻的游侠必死。”
狐狸藏形匿影,只身躲在一颗松树后面。
“吾主太师已经点明了他的死期,他已经插翅难逃。”第二个鬼怪拥有血红色的皮肤,站起身的体型比一只成年的巨熊还大,“并且,太师想要他毫发无伤的死去,否则世人便会怀疑到吾主。”
“但是,我们究竟改如何去做?”第三只鬼怪的眼眶中蓝色的鬼火不断跳跃,手持一把邪绿色的宝剑。
为首的鬼怪警觉的抬起头来朝四下望了望。
白狐屏住呼吸,矮身贴住地面,将自己融入进月光下松树的影子中。
“我准备如此这般。”为首的鬼怪低声说道,“我们会用宝剑将游侠的影子给斩下来,锁在一个匣子里。这个匣子用一柄黑色的镔铁锁锁住,除了吾主谁也打不开。待到天明,黎明的阳光自会将这名游侠烧成灰。我们只需将这个匣子带回去复命即可。影子离游侠越远,朝阳便能越快的烧死他。”为首的鬼怪突然又环顾四周,“你确定周围没人么?我怎么感觉有人在偷听?”
“即使偷听也无妨,我们势在必行,没有人能够阻扰我们。”第二个鬼怪哈哈大笑,笑声响彻山峦。
白狐悄悄竖起耳朵,全神贯注的准备倾听鬼怪们后续的计划。但此后再无话语传来,她只能听见山风吹过树林时的低语,树木摇曳着发出的叹息,以及遥远的远方传来的清脆虫鸣。
白狐连忙朝枯木看去,那里早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一片荒草随风沙沙作响。她急忙调转方向朝游侠的营地飞奔而去,身影宛如正在追风逐电。
当她回到游侠的营地的时候,夜已过半,苍白的月亮正高挂在他们的头顶上空。
阿飞被白狐从梦中惊醒,轻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狐将刚才鬼怪们的对话告诉了他,并建议他连夜逃走,逃到连风都寻找不到的地方销声匿迹。
阿飞听罢,只是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我十六岁时便离开家乡,在这华夏土地上行侠仗义,双手早已经被鲜血染透。死于我的剑下少说也有数十人,虽然他们都是十恶不赦之人,但也却是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在第一次用剑刺中别人心脏的时候,我便早已对自己的结局有所觉悟。如今只是业报到来的时候罢了。”阿飞蹲了下来,用手慢慢的屡了屡白狐的毛发,“只是可怜了你。露。留你一人飘落在这异国他乡。希望你今后能找到一位愿意伴你回家的人。”
白狐又气又急,不安的在原地来回转圈。但她的内心却留一有点欣慰,因为她一直在注视着这名年轻的游侠,她心底隐隐有些明白游侠会做出怎样的决定。所以当游侠笑着回答她不准备逃跑的时候,她并未感到意外。若阿飞答应了她的请求,阿飞也就不是她所爱上的那位游侠了。
见阿飞无动于衷,白狐只能另寻他法。她快步跑到一处高崖上开始声嘶力竭的叫起一个名字。她喊的这个名字,是狐狸一族传说中的守护者九尾大狐的名字。大狐的事迹由于年代久远早已经迷失在历史之中,只剩下它的名字还在狐狸一族中代代相传。
白狐一遍又一遍嘶喊,直到声带破裂,咳出血来,再也发不出一丝吼叫。崖顶的狂风不停的呼啸着,一遍又一遍,可风中却没有带来任何回应的声音。崖下的森林在漆黑的夜色中不断的摆动着,一次又一次,可林中却从未出现任何人的身影。只有雪白的月光均匀的洒在白狐的身上,为她披上了一层透明的白纱。
白狐感到疲惫不堪,孤寂一人趴在了高崖上,很快就沉沉睡去。
她做了一个梦。
白狐梦见自己依旧站在这片孤崖上,周围的景色与她来时并无两样。
只是没有风。一丝风都感觉不到。仿佛刚才来时的那阵能够撕裂世界般的飓风,只是一场幻觉。
她抬起头朝天空看去,天上挂着圆月。只是那月色与她记忆中月亮的颜色不同。往昔一直都是珍珠色的圆月,如今却变成了渗人的鲜红色,看起来仿佛立马就能滴下血来。
突然,白狐打了一个冷颤,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注视着她。她连忙转过身来,她发现在她的身后蹲着一只狐狸。
那是一只硕大无比的狐狸。这只狐狸浑身上下漆黑似墨,只有尾巴亮白如雪,血色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为他的身体画出了一条淡红色的轮廓线。
巨狐轻轻甩了甩尾巴,九条洁白的尾巴像朵莲花一样在他的身后绽放。
他就这样蹲坐在岩石上注视着白狐,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他的双眼仿佛两枚黑洞,遥远的星辰在其中闪耀,燃烧,然后寂灭。
白狐在岩石间轻跃,来到九尾狐的面前。
她匍匐在地,恭顺的趴在九尾狐面前的土地上。
起身。九尾狐开口说道。起身。莫怕。
白狐站了起来,尽管此时她心中的恐惧超过了她这辈子所有经历的总和,但是直面九尾大狐的这一刻,她却没有颤抖。
“感谢您聆听我的呼唤。”她谦顺的说着,“感谢您还没有遗忘我们狐狸一族。殿下。”
每个物种都有其先祖。大狐说。每个先祖都不会忘记自己的后代。就像每个父母都不会忘记身在远方某处流浪着的子女。只要你们身体内还流淌着我的血脉,只要你们还未曾遗忘我的誓言。那我也不会抛弃你们。
“既然您献身在我的面前,”白狐说道,“那您一定知道我的请求。”
影子乃万物立足之本。是上苍鉴别生灵与死魂的钥匙。如果一个人没有了影子,那他必然会被阳光化为灰烬。这是世界运行的法则,即使是我也对此无能为力。
听完大狐的话,白狐没有说话。就这样与大狐呆呆地在梦疆中矗立了几瞬。
“但是,总会有办法的。”白狐出声说道,“比如,把我的影子给他。”
九尾大狐一时没有接话。星芒不停地在他的眼中闪烁回荡。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小白狐。你真的明白这代表着什么吗。
“是的。我明白那意味着什么。”白狐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大狐,“我早已知晓。”
九尾大狐垂下了头看着她。
白狐觉得他能将自己看的通透,他能看透她所有的梦境、期望与心意。
他只是一个人。大狐说。而你是一只狐。你们是不会有善果的。
“我知道。”白狐笑着回答道,“我知道的。这些我都明白。”
九尾大狐轻轻的叹了口气。
白狐还想再跟大狐说些什么,不料大狐站起身来,长尾一甩,迈步朝墨黑色的夜幕里走去。白狐本能的想追上去,可她却突然发现大狐原本蹲着的岩石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带有绿色蛇皮刀柄的小刀。
这把小刀为吾友所铸。大狐的声音从遥远的远方中传来。它能够切开你的影子。但是我的孩子,请记住一点。当你舍弃影子后,希望你能尽量离你丢弃的影子近一点,这样能够延缓你一点死亡的时间,但无法改变你的结局。就如冰雪势必会在朝阳下消融。
接着,白狐便醒了过来。
山崖周围的山风依旧猛烈的吹着,不停的发出呼呼的喊声。头顶的月亮也不再是诡异的血红色,变回了苍白的月光。只是如今月亮所在的位置比她睡着时的位置更加靠西了一点。
那把绿色蛇皮的小刀,静静的躺在离她几步之遥距离的草地上,安详的反射着月光。
是夜,阿飞做了一个梦。
既然自己的死亡无法更改,那至少在临死之前能做一个好梦。阿飞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久违的梦见了自己曾经生活过的那座村庄。
他曾经也和其他人一样,无忧无虑的生活在这座小小的村庄里。
每天,都会有村民亲切的朝他打着招呼。阿飞也一一笑脸回应着。
但这样的生活没有一直持续下去。
在一次阿飞出远门办事的时候,一伙强盗袭击了这个宁和的小村落。据人们传说,这群强盗是受到朝中某位高官的指示,来这里击杀一位早已致仕的翰林学士。这名学士刚正不阿,名满天下,还曾教导过当时还只是太子的当今天子。当时他正准备应朝中同僚的邀请前往京城,在天子面前当面弹劾这名高官,怎料却引来了杀身之祸。
这伙强盗在屠杀了学士一家后,为了掩人耳目,还在学士所住的村落里大开杀戒。
当阿飞赶回村落的时候,整个村落早已经被一片火海所包围,到处充满了哀嚎声与血迹,没有人在这片火海下逃脱。
虽然阿飞击杀了前来进犯的强盗们,但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村庄在他的眼前覆灭。
而这,也就此成了阿飞四处漂泊流浪的开端。
但是这次,阿飞梦见自己并没有离开村落。他梦见自己在强盗们袭击村落之前,便消灭了这群为非作歹的强盗。这次在众多关于村庄的梦境中,阿飞第一次梦见村庄有美好的结局。
在众人齐声为阿飞高呼的时候,阿飞瞥见在村庄的一个小角落里,有一个黑影正在注视着他。阿飞觉得那是一只狐狸。
“露。”阿飞喊出了她的名字。但这个黑影却消失在了墙角。
之后的下半夜里,阿飞什么也没有梦到。
当第二天阿飞醒来后,他惊讶的发现自己并没有死去。阿飞揣度这和昨晚所做的那个美梦有关。
他展开笑颜,兴高采烈的爬了起来。
阿飞的好心情一直保持到他发现了趴在一旁的白狐为止。
白狐双目紧闭,就趴在熄灭的篝火旁。在白狐的旁边,还有一把绿色蛇皮刀柄的小刀。
起初,阿飞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阿飞便轻声呼唤了她的名字,“露。”
但白狐却依然一动不动。即使他怎样叫她都没有反应。
阿飞感到有些害怕,以为白狐已经死去。但他蹲下身后,却发现白狐还有一息尚存。很浅很慢,几乎看不出她是否还在呼吸,但她毕竟还活着。
阿飞连忙将她拥入怀中,用身体为她取暖。
“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何并未死去。但铁定与露有关。”阿飞这样想到,“不能就这样让她死去。”
阿飞感受着怀中白狐那微暖的体温,加快速度朝山路的尽头走去。
既然有路,那就有人。既然有人,那就有村庄。既然有村庄,那就有药师或者长老这样懂岐黄之道的人。
清晨的山路浓雾弥漫,阿飞行走不久后身上的衣物就被浓雾所打湿,刺骨的冰凉感开始在他身边云集。
“要是有个熟悉路段的人就好了。”阿飞想,“不然不知这茫茫道路还要走多久。”
在这大雾中行走了半个时辰左右后,年轻的游侠终于遇见了一位进山的村民。
那是一位上山砍柴的樵夫。也是阿飞进山以来第一位遇见的活生生的人。
樵夫告诉阿飞,自己所居住的村庄就在前方不远处,但是村庄中却没有药师医生之类的人。大家身体有恙的时候会前往位于村庄后山的一座小庙,那里居住着一位老和尚。据说这位和尚曾是一位得道高僧,如今隐居于此。
阿飞细细地向樵夫问清了村庄以及庙宇的位置,深深的对樵夫鞠了一躬表示感谢。
依照樵夫的指点,阿飞穿过小溪,走过一条独木桥,经过一坡绿油油的梯田,跨过村庄的篱笆,来到后山的山脚下时,早已经是落霞时分。
或许是村民对高僧的敬意所致,后山的古道是由青石板铺成的。
阿飞携带着白狐踏上了这条青石板路,却发现白狐的身体越来越重,令他举步维艰。
也许,是自己今天赶路太累了,有些使不上力气了。阿飞心中如此揣测。
但既然来到了此处,定然不能就此放弃。
一阵钟声蓦然响起,惊起了一片片归家的飞鸟。
身处在半山腰的阿飞明白,这是寺庙的晚钟。那座小庙就在前方。这场漫长的路程终于要画上句点了。
当阿飞终于走到那扇略显破旧的庙宇时,他发现有一位老僧正站在庙门前方正等着他。
“只身前来这荒山古寺,真是勇气可嘉。”老僧笑着对阿飞说道。
“少侠千辛万苦来到我这,绝非寻常求仙问佛之人。”
“神仙若是真能解我所愿,千辛万苦又算的了什么。”
说罢,阿飞掏出了怀中缩成一团的白狐给老僧看。
“此等妖物,在你们习武匡扶正道之人眼中,岂不是与邪魔无异?”老僧笑骂道,“而且佛门奉道,自古便与妖灵相反。岂能容这些秽物玷污这佛门清静之地,救她做甚?”
“既然匡扶正道,那就绝非不会丢下眼前的这条性命不管。既然是出家之人,那就必然懂得慈悲为怀。”
老僧收敛了笑容,长叹一声,似乎毕生所有的力气都随这阵叹息烟消云散。
“你个蠢货。你可知道,你的这只小母狐费了多少力气才将你从鬼门关里拉回来。你这样做,是直接将她的心血付诸东流。”老僧无奈道,“你可知道,不是你死,就是狐狸死。尘世仙乡中无任何一物能够改变这个事实。”
“既然如此,那我就更要把她救回来。”
老僧定定地看了阿飞几眼,随后推开寺庙的大门,示意阿飞跟随他进来。
寺庙很小。前庭中有着一小块的山药田。山药田中种着芍药、半夏、丁香、泽兰、附子等作物。阿飞由于身为游侠的原因,对药材自然认得一些,但终究无法认全。
这些药草被打理的井井有条,明显能看出主人每天都有在认真照料。
老僧带着阿飞,既不是走向寺庙正中央的大雄宝殿,也不是去往正殿旁老僧生活的偏殿。而是径直朝寺庙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里走去。
那里有一栋独立的偏房。
门前的柱子被涂成了亮丽的大红色,房门涂上了深褐色的漆。表面上看上去只是平平无奇的一栋房屋。
但这栋房屋的一切却令人感觉与整间庙宇格格不入。
老僧站在房屋门前的黄土路上立定,对阿飞说道:“这栋房屋本不属于尘世,是影之君的所有物。当你打开这扇门时,你便再无回头路可言。”
“自从儿时那把大火起,我早已没有回头路可言。”阿飞轻声呓语,声音小的几乎只有他一个人听得见。而后他抱着白狐,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毫不迟疑。
首先映入阿飞眼帘的,是一片的黑暗。极致的黑暗。仿佛眼睛突然从身体中被剥离了出去,抽掉了世上所有的光芒。
接着,从黑暗中闪出了一点光芒。一点又一点,在远方摇曳。
那是黑夜中的星芒。先是几颗,再是一片,最后汇聚成一道河流在黑暗中散发着冷光。
这让年轻的游侠想起入夏时原野上的星空。星空中也有一条像这样的一条光带,或许那便是星辰之河,在那些独自一人旅行的夜晚,阿飞总是喜欢望着这条河流入睡。
阿飞沿着这条河流向前走去。
每当阿飞走过一处光带,那些星芒就黯淡了下来。阿飞觉得那些黯淡下来的星芒化为了雨,开始淅淅沥沥的落在了地上。
当他走完了这最后一处光带,阿飞发现他开始同那些星芒一起下坠。在这片无尽的黑暗中下坠。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阿飞终于轻轻的落在了一个翠绿色的平原上,绿的宛如全由翡翠所铺成的。伴随他下落的还有一阵磅礴大雨。
在他面前,耸立着一座庄园,雄伟而又华丽。
它有着金黄色的琉璃瓦所构成的屋檐,也有从东海深处采捞上来的绯红珊瑚做成的屏风。阿飞不知道这座庄园的面积有多大。他既能看见诸多的花圃、果园,也看到了有一条水瀑出现在了庄园中,还有数不清的珍兽往来其中。
各种奇蜂异蝶飞舞在那些五彩斑斓的花圃中,它们每一只都拥有不一样的花纹雕琢出的彩翼。鸣鸟们在树上歌唱,它们的羽毛亮红如火,或者湛蓝似水,美艳鲜活宛如天边的彩云降临凡间。
阿飞从未见过这样的存在。
他走到庄园的正殿前,轻轻扣了扣门扉。
虽然里面并无声响传来,但游侠知道他到来的讯息早已被这庄园的主人所知晓。
大门轻启,一阵暗香袭来,一只生灵出现在了阿飞面前。
这是只巨大的白色兔子,直立起来个头与人相差无几,身上穿着一套天蓝色的礼服,正在对他低头行礼。
“这里可是影之君的府邸么?”阿飞有些疑虑。他知道兔子是梦之主的使者,却从未听说过兔子曾在影之君的故事中出现过。
“此地正是影之君的仙府。迷途的游侠。”兔子张嘴说道,声如丝竹般优美。
“梦与影,从人出生之时起便伴随他的一生。有些梦如影随形,有些影如梦似幻。所以,请不必为我出现在影君仙府而感到惊讶。”
兔子看出了阿飞的疑惑,婉言解释道。
“我能否觐见影君?”
“你能出现在此,就已经说明了你有这样的许可。请随我来。”
白色绒兔从腰间取下一盏提灯,举直眼前,它闭上了一只眼,另一只火红色的眼睛凝视着灯芯,这一目光点燃了灯芯,同时也照亮了前方的路。
阿飞跟着白兔走过蜿蜒曲折的走廊和富丽堂皇的厅堂,经过有着高亭大榭的庭院和画满走鸾飞凤的萧墙,穿行在影国的回廊中。
最终,他们在一间竹帘相隔的房间里停下了脚步。
房间的四角摆有熏着龙涎的香炉,房间的一端有一处高台,台上有一把黑沉香木所做的木椅。
这是一张完美的坐椅,样式古朴,却浑然天成。
阿飞知道这一定是影之君的宝座。
“请在此守候。”绒兔再次向阿飞行了一礼,抬起竹帘便退出了房间。
这是年轻的游侠第一次独自一人站在如此大人物的觐见室内,他不免感觉到有些手足无措。
在游侠的想象中,影君定是有着如夜般漆黑的肌肤,脸上带有不怒自威的神情,同时手下仪仗庄严威武。
阿飞愣愣的有些出神,因为他不知影国的君主是否会聆听回应他的请求。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不再是孤单一人。
因为不知从何时起,影君就已坐在高台上的王座中,正安静的注视着阿飞。
阿飞连忙深施一礼。
影之君的肌肤胜似白雪,长发黑如碳墨,双眸宛如仲夏夜间的天空,星芒在其中闪耀燃烧。
他的袍色似金秋之风,落叶在其间被卷起落下。
贵客远道而来,有失远迎。他开始开口说话,声音如春雨般打进阿飞的内心。但是你本不应该来此。
“我擅自前来。”阿飞说,“只为求您救下白狐露的性命。她的灵魂迷失在梦与影的缝隙中,若您不出手相救,她必然会命丧黄泉。”
或许,影之君言道,是她自己追求迷失梦影。梦影之隙,每一个迷失于它的人都是自己真心祈求待在那里。她所言所行必然有着她的道理,你又何必强求。
阿飞宛然一笑,开口说道:“露是因我才受困梦影。她收走了本应属于我的业火。我不想自己所犯下的罪最后却由无辜的她来承受。”
影之君上上下下打量着阿飞,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造就她如今这一切的起因全在于我。我不想就这样袖手旁观。”年轻的游侠看起来似乎有些怀恋,“何况她化为人形之时,那肌肤之感我至今都未曾忘记。那场大雨,它的雨声将持续到我生命的终焉。我想,即使是终焉之后,那雨也不会停息。”
我明白。影君幽幽的说。情这一字,最是无解。
他站起身,走下高台。
梦是梦,影是影。两者名字虽不同,但本质上却是相同的。我听闻有一种神兽叫貘,它能识梦噬梦。既然有物能够捕梦,自然有物可以逐影。
君王从怀中掏出一个漆匣,递于阿飞手中。
如果你主意已定,就打开此匣吧。
阿飞低头叩谢,但当他抬起头时,却发现影子君早已消失不见,这间房间中只有他一人,以及那座高台和那把木椅。
或是影君另有要事,或是影君不忍看见他的选择。无论如何,这是那位君王的善意无误。
阿飞看向手中的漆匣,漆匣表面丝滑如缎,正面有幅画,上面画有两个人:一个是傲慢生威的男人,目光如炬,华发丛生;另一个则仗剑行走,逍遥自在,虽然看不清面貌,但阿飞很容易就明白这是他自己。
阿飞慢慢打开匣子,发现里面只放有一面镜子。
镜面散发着微微亮光,宛如落日前最后一缕余晖。
他把镜子拿起来,向镜面看去。
阿飞看见了一个绿眸少女,微微光晕勾勒出她那曼妙倩影。
少女察觉到阿飞的目光,慢慢低下头来。
“你为何在此?”她语调凄凉,“你害我的努力全都化为了泡影。”
“你睡在我的怀中,”年轻的游侠轻轻对她说,“我叫不醒你。”
“你又何必叫醒我。”狐女露抬起了头,“就让我做着救了你的美梦就此睡去不好么?”
“你为何要救我?”阿飞问道。但他清楚自己早已知晓答案。
露嫣然一笑,“那你又为何来到此地?”她问,“又何必来找我?”
“因为我想再次见到你。”他说。
少女垂下了目光。“你既然来了,也看到了我,就请你就此回去吧。你必须继续你的旅程,这天下不平事还有很多,太多的人需要等你去帮助他们。如果,如果你还记得我的话,每年的三月为我折一垂柳枝,我便心满意足了。”
游侠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此时眼前就有一位需要帮助的人,我怎能弃之不顾。”
阿飞说完,将手伸向了镜面。
镜面如同水面一般泛起了涟漪。
他紧紧的抓住少女的胳膊,用力将她拉了出来。
当少女的身影从镜子里出来后,镜面再次恢复了平静。
“不!!!”少女扑倒在镜子上,“请让我回去。”
可是镜面却坚硬如铁,无论她怎么敲打,都无法再次进入其中。
“这本就是属于我的宿命,不该让你来承受。”
“这不公平。”狐女露哭喊道。
“是的,这不公平。但是这世道本来就是不公平的。”阿飞说道,“趁现在我们还有一点点的时间,我能够再次拥抱一下你么?”
传说中只记载到这里,游侠与狐女告别。却没有说到他们告别的方式。
或许他们只是笨拙的相互倾诉离别之语。他们之间的阻隔,那人与狐之间的阻隔,犹如天堑,不可逾越。
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也有人说,她还记得那段时间里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她说,在那段时间里,他们两人曾共赴巫山,或者说梦到了那一番云雨。
这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明白的只有告别完毕后,阿飞发现他自己正从镜子里头看着狐女。
“我的命只属于你。”白狐露轻声悲语道。
“不要做傻事。”阿飞说。
“我会为你报仇的。”狐女悲愤的说,“那个对你下毒手的太师,会学会夺走一只狐狸的挚爱意味着什么。”
阿飞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莫去寻仇,且归故乡吧。这阴暗的人世间并不适合你们这些单纯的生灵涉世,你们适合在深山野林中无忧无虑的奔跑。”阿飞说道。接着阿飞转身走向镜子的深处,翩然远逝。
白狐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位于一座寺庙的大雄宝殿中,她的身旁有一位老僧正在打坐参禅。
“我所做的一切,”她说,“我努力去做的每一件事,到头来都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一件事会没有意义。”身旁的老僧说道,“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情才让你成为了今天的你。记住你所学到的东西,然后活下去。”
“他在哪?”白狐问道。
“他的肉身已去往梦影之畔,他的魂终会归于冥河之底。”和尚回答道。
白狐发出了一声悲鸣:“他告诉我说不要寻仇,叫我回归故乡。”
“诚乃良言。复仇是条不归路。仇恨只会像野火一样越烧越旺。你应该明智的去回避它。”
“我会回到故乡。”白狐猛的抬起了头,“但首先我要复仇。”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天道好轮回。”白狐不知道老僧说的这句话究竟是出于高兴还是悲伤,是同情还是愤怒。只知道和尚说完后便起身离开了大雄宝殿,独留她一人在前所未有的孤独中。
白狐盯着宝殿内的佛祖雕像看了很久,然后才悄声跃出了大雄宝殿。
当朝太师位高权重,富可敌国。自从数年前他使一位早已致仕退休的翰林学士重新出山准备弹劾他,引朝中所有异己现身,然后一网打尽后,他便权倾朝野。那位翰林学士也死于他派出的强盗之手。
但他不是一个快乐的人。
太师有着一位妻子,正住在宅邸北面的庭院中。这位妻子大家闺秀出身,可谓贤淑良徳,将家中一切事物处理的井井有条。
太师还有好几位小妾。她们个个花容月貌,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国色天香。他的小妾与妻子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却从不争吵,相敬如宾。
但他不是一个快乐的人。
即使当今天子尊称他为长兄,即使他的下属敬仰之心。
他也不是一个快乐的人。
这皆因为他心存恐惧。
这皆因为一位游侠所起。
这位游侠铲奸除恶,五湖四海皆有声誉,即使养在深闺的大小姐也曾听到过他的名字。他除暴安良,不远万里追凶捉人的事迹人们口口相传。
有人说常常看见有一只白狐出没在他的身边,也有人说他喜欢在无人踪迹的荒山野岭中冒险。
人们不知道这位游侠的真正名字叫什么,只知道人们管他叫做阿飞。
太师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是在数年前的一个晚上。当时他正与他的美妾嘻戏,手下人飞马传报他所派出刺杀的学士强盗全部被一人所灭。那个名字正是阿飞。
当时他并未放在心上,但日子一天天过去,阿飞的声望渐渐越来越高,太师的恐惧也渐渐越来越深。
因为他明白,将来某一天,这名游侠必会前来取他的性命。
太师作恶多端,为富不仁,早已和阿飞结下了仇恨,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实。而且他位高权重,虽然如今朝堂上虽然风平浪静,但也有无数眼睛正盯着他。倘若这名游侠意外暴死街头,世人势必会第一个怀疑到他。到时候众人定会群起而攻之,他努力了半辈子所获得了这份荣华富贵必会就此烟消云散变成了一场空。
所以他恐惧着,所以他害怕着。
恐惧带走了幸福与骄傲带来的每丝快乐,吮尽了生命中的欢愉。
京城郊外,太师秘密置有一处废宅,里面住有一名道人。
乡野传说,这名道人是恶鬼附身,每月必须喝尽一对童男童女的鲜血才能存活于世。所以在这处废宅方圆百里以内,儿童丢失频频发生。
正因如此,这处废宅无人敢靠近。也正因如此,无人知道这名道人与太师的瓜葛。更不知道在每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太师都会拜访此地。
一天,太师来到废宅,向道士讨教那最令他烦忧的问题。
“我该如何才能兵不血刃的杀死那位游侠?”他想道士发问。
道士右手持佛尘,左手抚摸着他嘴边留有的山羊胡,并没有应话。
太师不满的咕哝了一声,亲手送上两个锦盒,盒中装有两颗刚从东海龙宫中偷盗出的宝珠。这两颗宝珠即使在无光的夜晚也能爆出皓月般的光芒。
道士接过宝珠后,自齿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屏息凝神,接着教会了太师一段操弄鬼魂的法咒。
然后他拿出一个黑匣说道:“只需叫那三只恶鬼去取那游侠的影子放入这匣子中,他自会无声无息死于晨曦的照耀之下。”
太师接过匣子,点了点头,感到心满意足。他本想对这道士道谢,但明白凡人决不能向这类生物道谢,所以他只能点了点头,在拂晓之前快步走回家中。
他念起道士所教他的咒语,命三只恶鬼将年轻的游侠影子放入黑匣子中后便吹灭了蜡烛,耐心地等候恶鬼们的归来。
午夜过后,太师点起灯,欣喜的发现游侠的影子已经被装在了匣子里放在了他的案台上。
他满意的观赏了片刻,随即将匣子掷向了火炉之中,直到看见匣子被烈焰烧成了灰烬才开始走回床榻,安稳地睡了一夜,没有恐惧。
这一晚,他很满足。
在那过去不久之后,太师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心中的恐惧正在枯萎。
他为游侠的死而感到宽心。他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快乐。
所以他整天游山玩水,夜夜笙歌。
太师觉得他的好日子已经悄然来临。
在一次外出游玩的时候,天上突降暴雨,无数硕大的雨珠纷纷砸向了这个人世间。
即使星雨也莫过于此吧。太师心想。
偶然间他发现一栋古老而宽宏的宅院,太师急忙前去请求避雨。一位身装华服的少女出来迎接了他,并拿出了山珍美酒招待他,还贴心的为他准备了因雨淋湿的换洗衣物。
在太师准备离开的时候,少女亲自出门扶他坐上了归去的轿椅。
日子一天天过去。太师无法把少女的面容从心中抹去;他一闭眼,脑海中便浮现出少女走路时的曼妙身姿,优雅而又充满诱惑。
他想要得到她,占有她,抚摸她。
每一个晚上,少女总会出现在他的梦中:她的发,乌黑柔滑;她的眼睛,像那初春刚发芽的嫩叶,富有生机;她的纤足,仿佛能够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她的声音,似海上仙乐;还有她持扇的柔荑,无一不令人日思夜盼。
他去和他的爱妾行房,却发现自己毫无兴致。他将自己的爱慕之心比作秋月,写下一首诗,令仆人送给了那位姑娘。
没过多久,仆人便带回了她的回音。那是一首词,在这首词中,少女提到了秋月倒影在水中,然后被风儿吹出了阵阵涟漪的场景。太师吟咏着词句,对诗词中的景色心驰神往,少女那秀丽的书法也令他赞叹不已。同时他亦知晓了她的芳名:露。
苍苍芳草色,含露对青春。他啧啧称赞这名字的优美。
太师向废屋中的道人问起少女的事情。
“她心爱的人已死。”道人只是狂笑着这样回答了他。
“正好。这样便无人能够阻碍我得到她的心。”太师这样想着,便急匆匆的离开了废屋。
第二天夜晚,太师叩响了少女府邸的大门。
他求少女饶恕他不请自来之罪。他说他明天必须要去北方办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所以今夜才叩响少女的门扉,请求她能让他入驻一宿,明早便要快马离开京城。
少女答应了他的请求,并且邀他共进晚膳。
少女的仆人们不断为他们呈上了他从未见过的珍馐佳肴。
“此物怕是只有天上才有。”太师嘴中嚼着用香草叶所包裹炙烤过的奇异肉食,一边对少女说道。
这间房间内只有他与少女两人单独共进晚餐。
“多吃一点吧。这是我专门为您而准备的。”少女说,“如果回到了您那冷清的家中,您是没有办法再吃到如此美味的佳肴了。”
用罢晚膳,太师坦言自己渴求与她行鱼水之欢。
少女亲自为他斟酒,并告诉他这是无稽之谈。
“您有妻子,您还有小妾。”少女说,“但是我又算什么。”
“我发誓我的心只属于你一个人。”太师说。
“男人都会这么说。”她说,“但是云收雨住,您就会回到您妻妾成群的家中。徒留我一人独守空房。我想您今天并不适合在此过夜。如果您真心爱我一人,那就请您日后再来。”
“我今日便是为此而来。”太师急切的说道。
“如果您还有自己的家,”少女幽幽的说道,“那您就永远不会属于我。我想要您来这里,住在我的府邸中,永远和我在一起。但如果您有其余住所,那您早晚会想念它,到时候您肯定会将我遗弃。”
“我会处理掉我的房子。”太师感觉欲火在心中熊熊燃烧。
“还有一件事,”少女碧绿的眼眸显现出笑意,朱唇轻轻微启,“我听闻你收养了一名道士。那道士法力通天,要是今后我让您不悦,您去找他,将我变成飞鸟走兽,您就可以轻易将我杀死。那叫我如何放心做您的妻子呢?”
少女又起身为他斟了一杯酒,这令她的袍服稍稍滑开了几分,太师能够轻而易举的看到她那对白皙的酥胸,乳头粉艳的宛如旭日初升。
太师低吼了一声扑向了少女。少女仿佛并未发觉太师的失态,只是灵巧的一个转身,避开了他的双手,然后低头对他道了声晚安。
太师察觉良宵已尽,不禁大声叹息。而疯狂也就此夜开始占据了他的内心。
第二天,京城突然冒出了两把大火。
一把烧在了太师府中,那座全京城最为华丽的府邸。
由于太师前一天晚上便离开了家,所以没有人怀疑到他的头上。
这是一场惨烈的火灾,由于着火的时候,太师的妻妾以及仆人全都还在安睡,所以没有人能从火灾中跑出来。他们在睡梦中就被火焰夺走了生命。
第二场火发生在京城郊外的一处废宅中,这处废宅在周围人中声名狼藉。
没人知道起火之时那名道人是否依然还在宅中,因为在这座废宅的废墟之中,人们只发现了无数婴儿的尸骨头颅。
夜晚,太师来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少女家门前。
“我的家已被我付之一炬。”他说,“我的女人全部死了。从今往后我只会爱你一人。”
少女冲他嫣然一笑,那朵笑容让他觉得仿佛万丈金光加身,这世间所有光彩全部附加在他一人身上。
“还有那个可怕的道士,我已经亲手送他进了鬼门关。”他继续高声喊道,“如今再无任何东西能阻拦我们在一起。”
少女点了点头,对他说道:“您为了我抛弃了一切,现在请您脱下您的衣裳,让我好好看看您的身体。”
太师的眼中掺杂了疯狂与欲望。他脱下长袍,赤身裸体的站在庭院中。
少女捡起了他扔在地上的长袍,拿在手里。
太师张开双臂,抱住了少女。
“如今。”少女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您无家、无财、无人、无权。您为了我做到如此地步,我十分高兴,该我送您一些东西了。”
她伸手捧住了他的头颅,似乎是想要亲吻他,亲吻他的双眼。
“但我会留下你的命。”她说,“因为他似乎并不想让我取你的性命。”
狐狸的牙是很尖的。
第二天,人们在城北的老林中发现了疯疯癫癫的太师。
他赤身裸体,口中讲着怪话,早已经没有那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气概。
有人说,他是因为自己的家人一夜之间全部命丧黄泉深受打击才变的如此。
也有人说,是因为失去了眼睛和耳朵所致。
有一些相信山精鬼怪的人,则私下传言,说他中了狐术才落得如此下场。
之后的日子里,曾经的太师活在疯狂、讥笑、卑贱中直至死去。
而那只拥有碧绿眼睛的白狐,世人们在也见不到她的身影。
只有那名为阿飞与露的传说,开始在人世间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