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爱情无关

大二的时候，去另一所大学找同学——羽松。

一约好，我跳上绿皮火车，五小时以后，到了他校门口。正好傍晚，一打电话，他也正从外面回宿舍，说晚上带我去见识一下。

见识一下？见识什么他没说。不说我也知道，他在学校组了个乐队，他的身份是吉他手和主唱，无非是他们排练，我在一旁开开眼。怎么说呢，来看节目也是我来那么快的原因之一。于是，满怀期待。

不到五分钟，他来了，帮我背上包，一口豪气道，你现在跟我走，今天准备了大餐。说完，他拉我往校外走。

等等。不要嘀咕我们相互暗恋，一刻也没有。准确地说，我们曾是一个战壕的战友。

羽松是我高复同学，比我大三届，也就是他终于在复读第四年考上了大学。比《请回答1988》里的金正峰好不少，但在我们那儿也罕见。

而且，他乐于跟我显摆他给女友一个月写三十封信的甜蜜。我见过那些信，信封土黄，薄薄的，轻于鸿毛的既视感。也见过他把姑娘的回信在我面前甩来甩去，也薄薄的，一张纸还没写满。

听羽松说起，他们相遇跟六月飞雪一样玄乎。女生是上一届高复班的，我不认识。

有一天，羽松正趴在宿舍窗台上悲春伤秋发呆发傻，忽然听到楼上宿舍有人打电话，声音蛮甜，一抬头，两人看对眼了。于是开始鸿信传书。隔这么近，羽松不吃饭不送花，只写信，两个人之间纸片飞了大半年。

这种不识人间烟火的感情竟然维持一年，女生高考后去学了医，羽松则开始跟我们同一届复读。

高考前一个月，晚自习，记得那晚月大亮，像一枚银质奖章悬在无云的夜空，干净无杂质。羽松破天荒来了教室做题，下课后他告诉我他失恋了。

我满脑子只知道马上要高考了，想不出话安慰他，突然冒一句，你那不叫谈恋爱，刚好，别浪费时间弹吉他，考完再说！

果然直到高考完，下午放学到晚自习前，教室外再也没听到他在宿舍弹许巍。

羽松属于大考倒霉那种，学校因为他复读的次数多，单独安排一间宿舍给他（他说这个的时候是苦笑脸），所以他相对自由。又因为每次模考成绩排前十，老师也不介意他晚自习缺席。傍晚时不时吉他声阵阵，可惜那姑娘听不到。不过好消息是，他终于考上大学，已足够。

羽松带我拐进离学校不远的一个居民区，果不其然，他要带我去他们的排练地。

乐队其中的一个小孩是金主，帮他们租场地租设施。

一进门，客厅很空，有大块区域开辟成乐队驻场模样，进门旁边的沙发处有点狼藉，像在打包，还有行李箱。

一只金毛在众人中窜来窜去，摇尾巴吐舌头蹭蹭头一样不少。

餐厅桌子上已经开始上菜，人很多，七八个杵那儿，像是在商议什么事。

饭吃到一半，我才知道原来这顿是散伙饭。金主弟弟今天跟女朋友要分手。

推杯换盏间，金主弟弟情绪开始波动，一下含泪，一下干杯，一下说自己没用捶胸顿足……十足戏精。

女友倒挺淡定夹菜吃饭，像没事人。

吃完饭，大家纷纷站起来，我以为要干嘛，原来女生已牵到狗，背自己挎包开门准备走。

金主弟弟还停在餐桌这边，低头用筷子一点点拨弄杯子底部的啤酒花，脸憋得通红，始终没说话。

“我们就这样吧，狗是我带来的，我带走”，女生扔下这句话，门 “嘭”一声，空空回响。

我以为我是来看排练的。看来只有另一场戏。

他们几个男生女生开始轮流安慰金主弟弟。

我处境有点尴尬，只好在乐队架子鼓那边转悠。看羽松向我招手，我以为终于可以走了。

结果他说小孩失恋心情不好，待会大家一起陪他出去玩。

出去？出去玩？去哪儿玩？

去酒吧。

呃……好吧，我还没去过。

主要怕小孩胡闹，得看着他。

于是，众人奔到他们说的酒吧。人气很旺，非常吵。不过我全身不自在，点了杯柠檬水，看着他们几个投入地放松，假装自己手里有乐器，边跳边唱，惊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再看看周围，没人闲着，人人在这里有自己的奔头，除了我。

远处卡座，有刚落座的中年女子，身着性感，没几分钟年轻男子成了她的座上宾；在人群里穿梭的兔女郎们，性感尤物，卖力推销盘中洋酒；还有各式各样群魔乱舞，追求刺激放松的相互交谈的人。

只有我，书包平放在我膝盖上，一只手平放在书包上，另一只手紧紧握住透明玻璃杯。

不停闪烁的射灯交汇，在玻璃杯上折射成杂乱不堪的颜色。水，我也不想喝了。蹦出多个瞬间，告诉我，我来错了。

等他们中场休息。我拍了拍羽松，附在他耳边，说，我准备回自己学校。

他眉毛眼睛嘴巴像被挤压得成瘦长型，大声回我，你一定要回去吗。

嗯，我不属于这里。不明白自己当时怎么说了句如此文绉绉的话。

你再想想？

不用，你只要送我到门口就行，我自己打车去火车站，现在应该有票。我坚定地回答，包已经挂上我肩。

他和他的朋友们送我到门口。我坐上出租车，挥手跟他们告别时，心终于安定，如释重负，无比惬意。

夜晚的霓虹倒映在车玻璃上，变换形状，好好的圆被拉扯成达利的钟，好好的脸被扭成金角大王、银角大王。色彩交织像打翻的五彩颜料，或妖魔鬼怪或百花齐放或海市蜃楼或现实世界......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素不相识，却在做同一件事——走自己的路，我也是。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千万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不同路的人和事上。

再后来，已是学期期末。意外收到羽松发来的邮件，附了一段视频，还有一句话:上次对不住，这次补偿。

打开视频一看，是他们的演出，一个晚会现场。

舞台上的灯光还算丰富，我仿佛看到他正用那晚的投入，唱许巍的《蓝莲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天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无牵挂……果然是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