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
据说,野棉花的花瓣摘下来,夹在书页里,等到二十一天之后,就会变成蝴蝶。
六岁那年夏天,在栏江,我整天漫游在布满柏树与藤蔓的坡谷之间,摘了了很多的野棉花夹在书页里。
淡粉或者浅白色它们在书页里以各种姿态干枯。开始时是一整朵被书吸干了水份,淡黄色的花蕊也在,被压得扁扁的,失去了在空气中时的柔嫩颜色——显然失败了,一整朵的花不知道该变成什么形状的蝴蝶。
重新再来,这次是有两片花瓣或者四片花瓣拼成蝴蝶模样的,小心翼翼地压在那一本被哥哥翻到书角都卷起来的,然后丢弃的《冰川天女传》里。压干了,轻飘飘的淡褐色,薄薄的微微透光,它们没有生命了,如何能变蝴蝶?然而我始终相信是我遗忘了某个步骤,抑或是无法记起某个咒语,让它们没有机会变成轻盈的蝴蝶从书页里翩翩飞出。
在六年级时,我变成一个可恶的女孩,自制了一个网兜来抓蝴蝶。课本封面上拿着红色捕捉网去郊游的少先队员是我的偶像,我的网兜简陋至极,只是一根竹竿上套了一个鱼网。捉蝴蝶的时候在暑假,没有戴红领巾,独自一个人——我更喜欢的是一场郊游。其实网兜也派不上什么用处,用手就好。
家门口大朵大朵的红色黄色美人蕉吸引来的黑色蝴蝶,前翼是黑色的,后翼是蓝绿色的,镶嵌了一圈橙红色的小点,后翼还拖着两个细小的蓝绿色凸起,短短的飘带——碧凤蝶。但那时你不会知道它的名字从属——你没有电脑没有网络没有手机连书店里也没有相关的书籍。镇上的书店只有二十几平米,柜台后的书架上卖少有的文学作品,我有一本《汪国真诗集》,一套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一本《趣味数学题》在那里买的。有种植棉花、种植水稻、棉花病虫害防治、柑橘病虫害防治的书占了两个书架,连柜台里也是棉花水稻上匍匐着虫子的书。一个柜台售卖一些本子、一些笔、墨水,橡皮擦什么的。没有教你辨认蝴蝶的书,辨认植物的也没有。尽管如此我还是羡慕站在柜台后烫了大波浪卷发,抹了口红的女营业员,她们站在书柜旁边就很美好,也许她们压根儿不看书。
碧凤蝶很大只,有些大过我的手掌。家门口的小花园潮湿而肥沃,美人蕉枝叶长得比我还高。蝴蝶吃力而缓慢地扇动翅膀,身体显得厚重。小心一点,垫着脚,伸出两根指头就能把它捉住。它挣扎几下,抖落一些黑色的绿色的翅粉,就挣扎着被我压在书本里。几天以后掀开来看,翅膀歪斜着,腿腿脚脚乱七八糟的,头与身体分离了,肚子被压破了,里面的卵流了一滩,已经干了。这粗暴制作的蝴蝶标本并不美,还无辜的死了好多生命。我不知道我抓了多少只碧凤蝶,弄死了多少只,最后都被我嫌弃地连书也丢掉了。它们兴冲冲的飞来我家花园与花相亲,却猝不及防丢了性命。

在很久以后,偶尔翻开一本书,野棉花的花瓣果真变得轻盈,飘飘然从书中飞出,如逝去蝴蝶的翅膀。而自己已渐渐长大,对那个夏天的精心制作已经遗忘。往后往书页里夹了除去了叶肉只剩叶脉的月桂树叶,来自北方的红色枫树叶,一些白桦树皮,薄薄的透着高山湖泊的树脂味,因为喜欢木屑的香气,居然往书本里撒过锯沫。
然而这些都无法变成蝴蝶。无论是二十一天或者是二十一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