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林往事
题记:我是甘肃泾川县人,农林路是90年代末修建的一条街道,位于当时县城的城中位置。2000年以后,这条街道陆续搬过来好多商户。我妈便是其中之一,2004年秋,在街道的东南端经营一家干洗店,而我在城里的童年生活便也是从那时开始丰富起来。
一 星星碟屋
陆星是我们这条街上打扮的最时髦的小孩,他们家也最不像谋生计的。当我们夏天还穿着南塬或者北塬祖母们寄来的黑纶布鞋时,陆星早已踏着卡其色的小皮凉鞋出入在他家的碟片店里。他确实很会收拾打扮自己,不,确切的说是他妈妈会。
陆星个头不高,比同龄小孩矮了一截,圆圆的小脑袋下镶着粉嫩的樱桃小嘴。除此之外,他再没能继承任何妈妈优良的基因。听说小单眼和塌鼻梁是随了他爸爸,不过这条街上很多小孩都未曾见过他爸爸。有几个捣鬼的小孩时常在我们面前说到陆星家的传闻,据街坊说陆星的爸爸在外地给某位高官开车,还有人说陆星没爸爸,但具体怎样,无人知晓。
新世纪的大门已经打开,那时街上的人们喜乐融融,自家都过着忙碌又充实的小日子。唯独陆星家最为独特,早出晚归的只有他和妈妈。他们家的碟片屋就在我们家店的正前方,中间隔了家打通了门面的中药铺,这条街上统一的红色木门加斜白长栓在他们家变了花样,连门帘也被他妈妈精饰装扮了一番,整间屋子全部翻新成很有文艺气息的咖啡色主题。店门牌上挂着“星星碟屋”四个字,里屋四周影视碟片琳琅满目,陈列别错有致,四角挂着时下最流行的电影海报,屋中心错开两层示列柜,也摆满了专辑曲目,便于跑车的人进来随时选购。东北角位置放了张简易小桌和黑色躺椅。除此之外,映入眼帘的就是刚进门就能看见的白色大彩电和一年四季都在播放着的两台大音响及碟片机。
陆星的妈妈姓陈,我们都叫她陈阿姨。虽按年龄来说我们应该这般叫法,但叫陈阿姨常使我们感到膈应。陈阿姨身材姣好,个子高,五官端正,高挺的鼻梁,柳叶眉,瓜子脸,外加一头黑亮的直发披肩,实在像极了港台电影里的女明星。如若不是真的,没人相信这是陆星的妈妈。所以我们平时路过碟片店时,都爱往里看看陈阿姨,却很少和她搭话。
做生意的大人们都差不多三十出头,因此我们这些小孩也都年纪相仿。一来二去玩熟了,整片街上都是我们的“小势力”,每天一放学,连饭都顾不得吃就打闹成一片,不过大人们有时也无暇顾及,他们只会忙他们的生意。陈阿姨倒是不一样,她每天按时关了碟屋接送陆星上下学,唤陆星在饭点吃饭、换了衣服再去玩耍,这是别的大人们所不及的,也是我们羡慕不能企及的。
有一次我和陆星放学回家,走到农林路岔路口时碰见了陈阿姨,陈阿姨正要准备带着陆星去吃饭,便招呼我一同前去,我腼腆的笑着说:“阿姨,我们家饭做好了,我就不去了。”陈阿姨一个手牵着陆星,另只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又收回抚着长发说:“没事,冬冬,我待会给你妈妈说,走,咱们走。”说着便托着我的手走了起来。陆星眯着眼睛笑嘻嘻的很开心,他像是很久没和第三个人共同吃过饭了,搭着我的肩跟我谈东谈西。陈阿姨也很是照顾我,我们进了家川菜馆点了三菜一汤,鱼肉青菜兼有,期间陈阿姨不时给我夹菜,嘱咐我和陆星多吃,她笑着对我说道:“星星和你一样大,你看他才多高,快,来多吃点,你们才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笑着点点头,不时夹起筷子,之前的生疏感也从这时起烟消云散了。
可能我和这条街上的大多数人一样,都以为陈阿姨是那种很高冷的人,但实际并非如此。她人很热情,尤其漂亮,尊重我们这群小屁孩,这是之前我们从来没感受过的。听我妈说,陈阿姨经常在我们家店里洗衣服,人家之前是大学生,山东人。至于为什么会来到这做生意,只记得我的爸妈时常争论起。
陆星是个很温顺的孩子,他懂事,成绩很好。从不以强欺弱(事实他总是站在弱的一方),每次玩的时候都会带点小吃的分给大家。我呢,穷的一塌糊涂,当时家里就靠着母亲维持生计,陆星好像了解我,总是很袒护我。陈阿姨也是这样。
那时能玩的游戏很多,天空很小,地却很开阔,我们六七个小孩从不分男女,每天放学从农林路的北端能游玩到南端,什么“摸摸这摸摸那”“过来过去”或是一群人围着树圈画好界限玩弹珠,每天都裤脚沾尘,衣冠不楚。玩累了就去陆星家看电影,我所熟知的港片都是在陆星家的店里开始的,有时小孩多的能把店里围的水泄不通,今天是僵尸片,明天是武侠片,陈阿姨从来不会迟到播放的时间。她爱吃水果,时常在观看期间分给我们,又安排我们坐在小凳上。有时她和我们一起看,到搞笑处和我们一同开怀大笑,有时她躺在里角看书,带着蚊香的氤氲,街上总是回荡着碟屋里的港片声和欢乐嬉语。待到一过九点,自觉地小孩就依依不舍的开始陆续回家,有些看开心的总是想不起回家,直到大人忙了一天发现孩子不见时,就会来碟屋找,不出所然,街上有八成的孩子是在碟屋被找见的。
小孩的生活看似很惬意,大人们可就不一样了。我妈能从早上七点忙到晚上十点,不停地熨烫洗涤,夏天还好,尤其冬天更甚繁忙。待到农林路的梧桐树叶子都洒落完时,才能宣告大人们的假期到来。不过陈阿姨像是很悠闲,碟屋的生意四季都很不错,人们都爱在她家买,尤其开车的男人们。就连我家都挂着几张妈妈爱听的专辑。陈阿姨一天到晚无非就是开门营业,整理新上的碟片,然后关门下班。我所想象的当然如此,具体陈阿姨忙不忙我不知道,因为我大多数时间都在学校待着。
日子就这样过了两三年,我已经能从高大的自行车上靠着座椅骑车了,而陆星还不会骑车,我时常以此傲视陆星。陆星也想骑车,可是自己身高太矮了,脚一踩着踏板屁股就会没着落,经常还没瞪起来就摔倒了。
这一年我和陆星都上五年级了,门外的一排梧桐树也长得更为高大魁梧,路南头的县政府也翻修了,地面全部压成结实又宽阔的水泥地面,于是我妈便招呼我说,有时间了带着陆星学学骑车,不然上了初中还不会骑车。陈阿姨每次见了我也这样说,说陆星很喜欢骑着自行车兜风,准备给他买个小型号的自行车让他练,到时候让我带带他。我便欣然答应了。
夏日的余晖每天映照在我们脸颊上,泛出昏黄的身影投映在碟屋门前。我和陆星关系越来越好,吃饭都要系在一起。只是他生的白净,头发乌黑,看起来更像城里孩子。有一次晚饭后,我与他坐在后院的台阶上发呆,他忽然对我说“冬冬,你爸爸,呃,抽什么烟?”我愣了一愣说道:“你问这个干什么?”他低下头,挠了挠腿,跑着说:“没事!我就问问。”当时我也没在意,可是有天我在后院的墙角突然看见陆星嘴里衔着一支冒着火光的烟。我才知道陆星学坏了,自此后他好久都不太和我一同玩耍,成绩也一落千丈,最爱写的周记也时常寥寥结笔,但我从未告知陈阿姨,我想阿姨应该都清楚。
直到十月里的一次傍晚,陆星的第一次打架。他在后院骑车时和另一个小孩撞在了一起,陆星蹭了点皮,那小孩额头却开了个口,鲜血直流。陈阿姨闻讯急忙赶来搀扶起了那个小孩,慌张地在药店买了碘伏往伤口上涂抹。小孩的哭啼声响彻了整个院子,后院的人们围了过来,指责声和议论声围成了一个圈。不一会小孩的父母过来了,小孩的母亲凶煞的双眼让人窒息,猛地冲进来一把将陈阿姨推倒,陈阿姨踉跄地摔倒在地,来不及拉扯裙子,白皙的大腿部位露了出来,鞋子横在一旁。小孩母亲张口就骂“骚货!一天自己没男人连孩子都养不好,看这个野种给我们家孩子干的好事!”边说边用手指着陈阿姨。“草你妈的,我日你。。。”陆星像疯了一样从地上站起来冲了过来,一把捏住小孩母亲的脖子,陈阿姨见状来不及穿上崴掉的鞋子,赶紧扯正了裙子跑过去要拉开陆星,小孩父亲推开自行车,一脚就踹开了陆星,将陈阿姨推倒在地。小孩吓得哭泣声更大,人们也只是观望,无一帮忙拉开。这时陈阿姨匍匐着用尽全力爬到陆星身旁,将陆星抱了起来。人群的责骂议论声越来越大,陆星眼里冒着火星,此刻的他脸上沾着车链的黑油,头发蒙灰,完全不像我所熟知的他。陈阿姨始终一言不发。这时小孩父亲喘了喘气,说道:“以后把你家这野种看好,再出来胡闹事,我把你家碟屋给砸了。”说着便过去拉着小孩要走,这时小孩母亲走上前来,面目狰狞,忽然眉毛一竖冷笑着说“果然有啥样的家庭就有啥样的种,呸!”对着陈阿姨就是一口唾沫,然后拉着小孩一家头也不回地走了。陆星挣扎着要再站起来,他双手攥的青筋暴起,脖子通红,流着泪,双眼望着那一家人,像一头气急败坏的恶狼就要冲出去。陈阿姨拉住陆星,生怕他再动身,提着鞋子穿在青红的脚上,这时人群中让出了一条道,我也在其中,陆星瞥了我一眼,仿佛这群人都是他的猎物,仇恨布满了全身。“起来走!”陈阿姨喊道,陆星起来推着车子搀着程阿姨一瘸一拐的向碟屋走去。我赶忙退后,生怕陈阿姨也看见我,因为我不久前听到街上的谈论,我麻木了又愕然,只想着远离陆星和陈阿姨,他们是不好的。
这件事过了两个月后,星星碟屋便更换了主人,听我妈说陆星转校回山东了,碟屋的租期也到了,他们变卖了房子,便没有久留,只给我们家留下几张碟片。
“我,,我都没跟陆星再见”我趴在店里的桌子上说道。“哦对了,陆星说让我把这个送给你,你不是那时正上课吗?我怎么给忘了,给你。”我妈一手递给我一个盒子,我打开一看,整齐地堆满了僵尸武侠碟片。
自此之后,我再没见过陆星和陈阿姨,听说他们后来回来过一趟,我也没见着,更无他们的联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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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迪尤加利 赞了这篇日记 2018-08-11 16:5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