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坚持下去啊。”

我高中的时候和其他处在青春期的男生一样，身体开始长大，心里却还无法对自己和周围的环境有清醒的认知，甚至连如何理解和表达自己的情绪都不知道，总想要与众不同却只变得格格不入，看大量奇奇怪怪的课外书，每天都和班主任对着干，还会装模作样地写些文章——总之就是像个傻逼啦。

高考临近前的某一天，语文老师突然把我叫去了办公室。她让我坐下，然后摘下眼镜看着我，徐徐说道：“听同学们说你很喜欢写东西，我也看过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完了，她一定是要我放弃这些乱起八糟的爱好把心思专注到学习上。

类似的谈话之前也发生过，新学期刚开学的时候教政治的班主任也专门找过我，要我不要整天跟那些“学习不好的差生”混在一起玩，对我影响不好——我理所当然的当面辱骂了班主任。

“嗯。是经常写。”我如实答道，同时也在心里开始编织防御的话语，我不想让自己的生活里只有“学习成绩”这一个目标，何况当时的我真的很讨厌学习——你知道，在中学里，“厌恶学习的同时成绩还很好”真的是一件很酷的事情。

“马上就要高考了，你学习一定很紧张。”语文老师说。

我心想果然！她下一句就该劝我放弃了！

“我看了你写的文章，我觉得特别棒。”她说，“我知道你现在学习压力一定不小，可你一定要坚持下去不能放弃啊！”

我一下子就愣住了，脑子里嗡嗡直响。

她之后好像还说了很多诸如“但也不要太偏科”“要努力考上好大学”之类的话，但我都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恍恍惚惚地走出办公室走回教室，坐下去以后还是恍惚了很久。

我是在高一的时候赚到第一笔稿费的，钱很少，但满足感很多。把稿费和样书一起拿回家的时候我得到的回应是：

“这不可能是你写的，老实交代，你的钱到底哪来的。”

“去路边打劫小学生了。”我回说。

所幸，听从了语文老师的鼓励，我真的没有放弃。我很庆幸自己没有放弃，写东西（包括论文）是世上仅有的三件能让我充满成就感和快乐的事情之一——另外两件分别是养猫和在 Alex 家吃晚饭。

现在回头看，中学时的我写出来的东西远不如老师口中称赞的那般优秀，就算偶尔能拿到微薄的稿酬也多半是因为侥幸而已。但多亏没有放弃，这个爱好现在几乎已经成了我主要的收入来源，虽然不多，但它给了我很多的自由和底气。

我最近在庙子里帮忙布置水陆内坛，应该是从早到晚都很忙——事实上也确实是从早到晚都很忙，但我都把这种不需要太动脑子的纯力气活当做放松来做，没有什么太大的精神压力，只要忽略掉以前打工时伤到的腰和受戒时伤到的背，做起来就不会觉得太累。可能对我来说，写稿子、发表论文和准备学校的事情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工作。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随便应付体力劳动，事实上在这段时间里我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更要认真和卖力。

今天也是乱忙的一天，我整天都塞着耳机，屏蔽着自己和别人的情绪——但主要是自己的。我把自己想象成工蚁，只管埋头干活。经常性的格格不入造就了我心里如影随形的疏离感，这种出离让我在很多时候——像是因为密集的劳动和燥热的天气大家互相都变得没好气的时候——都能保持着意外的克制和冷静。一切都很好，放在以前，这种我不擅长、一直被使唤、时刻都在提醒我 how insignificant and unimportant I am 的工作用不了很久就会让我崩溃了。

虽然看起来我可能又蠢又无脑，但我知道今天的我心态平和到走路都步步生莲。

如果 Alex 看到的话大概会告诉我说 “You should be proud of yourself”。

我还蛮希望听到他这么说的，可惜 Alex 不在，也没人告诉我我还行。

结束体力劳作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一点了，我翻了翻邮件，又顺手回了两封，然后打开 word 开始工作，看着屏幕上闪烁的竖线，突然就想起了高中时语文老师说过的话，那大概是我第一次被如此鼓励。

“这个爱好很难得，不要放弃啊。”老师对我说。

“你今天还行。”我对自己说。

2018.08.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