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的漂泊(三)
队长跟着铁皮车厢摇晃了二十六个小时第二天晚上8点多到了永州,还在火车上的时候,他就给那个女孩发消息,每一条都石沉大海,无人回复。 下车后,他接连打电话,也无人接听。他编辑了一条短信让一个游戏里的伙伴转发给那女孩,短信内容大意是:你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你也是我第一个爱的人,你知道我所有过往经历,你应该知道我最害怕欺骗,我来就是想当面问清楚你有没有骗我,这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会因为你说不合适而纠缠你,我只是需要你当面告诉我你没骗过我的感情,我们之间的事我们说清楚就好,我不想打扰你父母,但你如果一直不接我电话,不见我,我之前给你家老寄东西,我就去让叔叔阿姨给我一个解释。 短信发了之后,女孩回他电话,我回长沙了,没在永州,我爸妈也来长沙了没在家。队长电话里问那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不回我消息?女孩说,我们已经结束了,我为什么还要接你电话,回你消息?你不要再找我了,随后就关机了。 我想应该在队长的认知里,即使分手了也不该这么决绝,况且此时的不接电话不回消息更让他认为你就是骗了我,所以他从永州花了1468块钱打车到长沙,他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快到长沙的时候,他打通了那女孩他妈的手机,电话接通没说两句他先哭的不行,父母都是老实人,女孩他妈在电话里面劝说,小张,你先别哭,有什么话你给阿姨慢慢说,他就觉得更委屈了,可是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哭,后来女孩他爸接的电话,小张,你们感情的事我们也不掺合,我们也管不上,她要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或者欺骗你的感情,我来给你做主。 他哭,叔叔,我就想知道她骗没有骗我?没有骗我就行。他爸说,我让她马上给你打电话,让她给你说清楚。 刚到长沙,女孩打电话过来,至始至终也没解答关于到底骗没骗他的问题,只是说,好了,别闹了,回去吧。 “好了,别闹了,回去吧”。就这八个字,用队长的话说就是,最后一刻他还是很听话的缴械投降,一切都没意义了。 爱极生恨,爱极生卑,卑,是卑微。 队长说在路上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想了很久,即使真告诉他,是的,我骗了你,你就是个傻子,又能怎样,无非是从别人口里听到自己是个傻子罢了,或者女孩告诉他,我没骗你,我们就是不能在一起,又能怎样,结果都一样的。 没有什么甘不甘心的,她曾经已经给过我关心和爱护了,我也确切地感受到之前不曾感受过的美好,何必要把一切撕开,还不如封存着,这样我们也算对等,队长停顿了一下说,很多时候真相没那么重要,也不是你一定就能承受的。 听话,然后乖乖回家。这段时间的全部内容是他的爱情,现在爱情结束了,他只想去流浪。 西藏最远,空气最稀薄的地方也最干净,本来也无牵无挂,更无需有人送别。在16年西安下第一场大雪的那天,队长坐上火车,去了茫茫雪域。 他肯定不是为了要走很远的路治愈心底的伤,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拉萨,去干嘛,他只知道那里很远,手机连4G都没有,他可能觉得那片远方适合放逐生命,也可能是他随便选的一个地方。 冬日的拉萨依旧艳阳高照,布达拉宫宫殿的雄伟他没心情欣赏,磕着长头虔诚的朝拜者他也不会去感叹,每天都会走路到大昭寺门口,吃一碗藏面喝一壶甜茶,然后就坐着晒太阳,但冬日的暖阳仍旧化不开他内心的寒冰。 队长说,那里还真是个好地方,没人问我什么,我也不用跟任何人讲什么,他说,人总是会找到一个地方,或者在一种状态里,发现自己跟这个世界没什么关系。 我说我不会认同你说的这句话,只有在内心绝望的时候,才会这么认为,你只是没有找到你跟这个世界的联系。 他说,西藏人讲究前生后世,我在那待了三个月,我把我长这么大认真回顾了一遍,白天想,晚上想,每个阶段都想的挺仔细,我想明白一个事情,就是我可能投错胎了,就不该来世上,他又一次强调,我心硬的很,那时候我就想,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我,或者生命短一些也好,我已经觉得自己活的很烂了,结束这种烂也是一种解脱。 应该可以说那个时候他的思想是极其危险的,因为他不想对生命负任何责任了,按照他的话来说,还有哪些心愿没完成就抓紧完成吧。 恩,从小跟着课本读我爱北京天安门,可是首都还没去过呢,他就去了北京。 还有,长这么大还没看见过海呢,他就又去了青岛,去了威海。 拉萨的冬,北京的春,青岛的夏,威海的秋。这一圈走下来到了17年的11月。他想起在拉萨的时候,住的客栈的前台是个小姑娘,临走时不容分说的给他塞了五百块钱,这钱还没给人家还呢。 当时是这样的,他到拉萨,在一家客栈住了三个月,即使跟其他任何客人不交流,但是前台那小姑娘是必须天天见面的,住久了自然也熟了。刚开始小姑娘问他,今天准备去哪玩?他说不去哪。第二天出门小姑娘又问,今天准备去哪玩?他说不去哪。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小姑娘还是问,今天准备去哪玩?他多回了一句话,我不去哪玩,去晒太阳。后面每次再出门,小姑娘就会问,今天又去晒太阳? 队长说,我那时候不相信任何人,更不相信女人,我也排斥跟任何女的说话。 所以你把自己不光封闭起来,还在任何人面前装自己就是一个穷鬼?你认为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我问他。 是的,他说我是真心不愿意接触任何人,我就装成一个穷鬼,本来也就是,谁会搭理一个穷鬼呢? 我说这是因为你在永州那女孩那受伤了,或者感觉被骗了,所以你才会先入为主,我不能站在我的立场去说生活中仍然有很多温暖,但是至少不是所有人都想去骗别人,你别否认。虽然你认为你属于自我保护,但是许多人会一眼看见你的脆弱,同时也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你,至少拉萨的这个小姑娘就是。 一下住了三个月,这个小姑娘算是他在拉萨认识的唯一的朋友,但是小姑娘虽然觉得他这个人挺奇怪,但也什么都不问,他更不可能去主动说,就是一个房客和店员的普通关系,临走的时候,小姑娘非得给他拿了五百块钱盘缠,说什么都得让他收着,而且,来的时候没人接,走的时候却有人送。 队长认为,小姑娘是觉得他去了三个月哪都不去玩,每天只是晒太阳,可能是因为没钱去玩,所以才给了他五百块钱盘缠,但是我不这么认为,只是我没给他说,因为说服他相信这个世界还有温暖这件事,他暂时不会承认。 但是拿人五百块钱这事他一直记得,在威海的时候,他联系那个姑娘,要把这钱还了,小姑娘已经从拉萨去了西双版纳,又在西双版纳找了一家客栈做前台,同时邀请他到西双版纳去,他想了一下,从威海返回青岛,17年光棍节那天从青岛飞去西双版纳。 北方城市都已经一片落叶纷飞的凋零景象了,版纳的温度才正是舒服的季节。小姑娘所在的客栈还包括餐饮,酒吧,问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说没有,走哪是哪,小姑娘就做主给主管经理说让他留在后厨帮忙,他也就留下来做了。 队长说,我当时就没法拒绝,反正也没事,就想着待一阵子吧。我问他为什么没法拒绝?别人又没控制你,他说,人家好心借你钱,人家又好心给你找工作,你怎么拒绝人家? 我说没法拒绝和不想拒绝是两个概念,你不想拒绝是因为你觉得她对你挺好,是因为你感受到人家对你的好意同时你不忍心拒绝。 队长没跟我继续争论这个事,他说反正我当时又不是没钱,也不是没地方去才留下的,我就想着先待一阵看看。 西双版纳位于中国云南省最南端,东西面与江城县、普洱市相连;西北面与澜沧县为邻;东南部、南部和西南部分别与老挝、缅甸山水相连,邻近泰国和越南。这里的旅游业特别发达,同时又因其地理位置的原因,人员来往也很复杂。 队长在客栈工作的时候,经常就会听到身边的人或者是有些客人会去缅甸耍一圈回来,期间也有人叫他一起偷渡过去,他说没时间去不了。 后来那个小姑娘先辞职不干了,要回成都了,小姑娘辞职刚走,他也就辞职了。别人再叫他去缅甸时,他就跟着去了。 从版纳坐车到打洛口岸,然后偷渡出境,翻一座山,到缅甸的小勐拉,小勐拉是缅甸东掸邦第四特区首府勐拉的别称,因为中国西双版纳内有个勐腊县,两地读音也相同,中缅边境的居民为了区分就把这个地方叫小勐拉。当地博彩业是合法的,满街都是赌场,并且相当繁荣。 你就留在那边天天赌博?我问他。 是的,在那边还能干啥?那里真的是天堂,什么都有,我刚开始在底下的小场子玩,后来就去山上的大赌场去玩。 我问他,你觉得你好赌吗?你有赌博瘾吗? 我没有,我只是觉得那种生活简单干脆,我跟赌博的人出发点不一样,他们就是为了赌一个明天,我玩大玩小就是参与一下,输赢都不沉迷。 你在赛场上赌博的时候想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只是有时候看见那些输的血本无归的人觉得人真贪婪,十几万几十万都输了,还押这押那的凑万儿八千的想赢回来,那时候觉得人即可笑又可怜。有时候今天在山上跟一些人还在一个牌桌上,过一阵在山下的镇子再见,他或者已经断手断脚的在街边乞讨了,真惨。 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也会是如此?我问。 这算是客死他乡么?他笑着说,也许吧,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如此下场。 说话着天也大亮了,队长起身,说回去睡了,醒了就走。我送他到小酒馆门口,我说,刚开始你不愿意加我微信,如今要走,可以把我微信删了,独来独往,无需牵挂,今天一别,可能不会再见,或者你会死在那边,或者我也因为每天喝酒会猝死在小酒馆,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定,但还是期待不管此次分别多久,能在小酒馆再见到你,我希望的你能够自己生活。 队长转身摆摆手离开,突然我想把他的故事记录下来,我叫住他,我能不能讲你的故事给别人听?他说无所谓,你想讲就讲吧。 我想,在那天天亮前我听到一个人的故事,而且这故事像一碗黄连汤,我应该记录下来,从此天涯,各不相欠。我无权去干涉他不能怎么做,或者要求他一定该怎么做,除非我代替他把他经历过的重新经历一遍,人生就是这样,谁都是过客,每个人都或深或浅的交换着彼此的人生,一边唏嘘感叹着,一边独自成长着,分别之际,各道一生保重即可。 下午我发消息给他,问走了没?他说走了,想了想,我给他发了一段话。


既然我听到他的故事,既然我什么都做不了,但是至少我们可以相互传递一些善意和温暖,我想他愿意在这十天每天愿意来小酒馆坐一会,就是小酒馆带给他的放松和可靠,我想如果他又去到那边,在牌桌上生死风云的时候,有一个念头会想起我,想起他在四方门有一个人让他感觉到哪怕一瞬间的真诚,或者在他只是输光了钱,还想去冒险的时候,能想到这一份挂念,我就心满意足了。 讲一个后续:周五晚上十点多的时候, 我在陪着一群朋友喝酒,有一个大胖子手上提一只包,推开门进来,我回头,队长站门口咧着嘴对我笑。 我现在写最后这篇文章的时候,他正在楼上电影院,看一部喜剧《西虹市首富》,我看见他发的一条朋友圈:
或许不该如此自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