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尔文的危险观念》中文版前言
丹尼尔·丹尼特 ·方舟子译·
对进化论的态度在全世界有一种有趣的模式。所有国家的科学界都已接受新达尔文主义的自然选择进化论在根本上是合理的,是标准教材的一部分。但是非常一致的是,在非科学家之中,在许多方面对它还存在着相当程度的抗拒。一个有教养的人士声称他并非达尔文主义者,这在许多国家中还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但是谁会公开怀疑地球是圆的并围绕着太阳运行呢?
宗教信念是这种怀疑态度的一个源泉:许多原教旨基督徒,以及原教旨犹太教徒和穆斯林,发现达尔文主义有关地球上创生的故事和他们的传统宗教信仰之间的冲突激烈得不可忽视。在美国,“神创论者”和“智能设计论者”试图对物种起源建立另一种科学解释,但是至今为止,这些全都是对科学所做的可怜的拙劣模仿,不值得进一步的考虑。虽然他们并不够格,一些尽职的科学家还是耐心地听取了他们的说法,已一丝不苟地检验并推翻了他们的论证。由于他人的这些工作,我在本书中不必再考虑它们。
我面对的是抗拒达尔文主义的一种更微妙的源泉,各种大致上是暗含着的、并不公开承认的畏惧,在从哲学(特别是伦理学和心理哲学)到美学到一般的社会科学等范围广阔的领域中歪曲这个学说。在许多这些领域中,有一种理念认为达尔文主义在生物学中有其合适的位置,在那里它能够解释鸟的翅膀形状和鲸的鳍足,但是在人文学科或人类文化中,它不起任何作用,只是提供了一个基本的动物基础,一个有着全部的哺乳动物装备的人类,但是心智以某种方式超越了进化。那些对进化论闯入其地盘感到不满的思想家一般来说根本不是出于宗教动机。他们具有最彻底的非宗教和无神论思想,但是他们还是无法舒服地对待这个观念,即进化过程不仅解释了夜莺的飞翔,而且也解释了一首对夜莺的颂歌。在本书中我论证说,一首诗就像蜘蛛织的网和河狸建的坝一样,是一种生物产物。伦理体系或司法系统也是如此。那并不意味着所有严肃的探究都必须在基因的层次上进行。远非如此。生物学在基因之外还有许多东西。而且我也不是建议在人文学科中用生物学方法取代传统的分析和解释模式,但是的确必须用生物学事实做出调整和适应,这种看法已被证明在许多思想家中是令人奇怪的不受欢迎。
许多人想要保持传统的鸿沟,让它们尽可能的宽:人类及其活动在这儿,而动物及其活动在那儿;社会科学在这儿,自然科学在那儿;人文学和美学在这儿,科学和技术在那儿。如此等等。既然人们有一种可以理解的恐惧,担心科学世界正在席卷人类世界,那么很显然,那种为世界上所有自然的和人工的设计现象提供一个统一观的理想没有什么吸引力。我的目标是要说明为什么这种抗拒是误入歧途的,而且通过更多地注意进化起源,我们如何能够增强我们对人类创造性和人类活动的深度和广度的理解。一位达尔文主义的最早的批评者把这个根本方法叫做一种“奇怪的推理倒置”,而它是奇怪。起初看来它是把一切全都上下颠倒,让目的从无目的中出现,意义从无意义中出现,价值从运动物体的平淡无奇的无价值中出现。但是,一旦你习惯了它,它就是一种洞察所有创造的鼓舞人心的统一观,一个希望的源泉,而非绝望。
自本书首次以英文发表后的几年来,在进化生物学中已发生了许多事,但是我们所学到的东西丝毫也没有推翻这里的任何主张,有许多还增强并扩展了这些主张。我们对进化的理解正以快速的步伐增长着,本书对正在许多领域中被更为详尽地阐述着的体系提供了一个概括。
丹尼尔·丹尼特
2003年3月 注:这是作者为《达尔文的危险观念》(Darwin's Dangerous Idea)的中译本所写的序言,该书由方舟子翻译,将由上海科技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