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游》：跌落到地下的人们只能做什么？
循例，《收获》杂志在年中推出了“青年作家小说专辑”。2018年的这一期，“专辑”的首篇是班宇的《逍遥游》。
与班宇，在一个读书微信群里相遇，还私聊过几次，相比大头马、郭爽、王苏辛、李唐……他还算是我的一个熟人，所以，选择先读《逍遥游》倒不是因为它是专辑的头条。读不了几行，悲凉就从脚底涌了上来：它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以及他的作品，双雪涛和他的《平原上的摩西》、《飞行家》等等。读过双雪涛作品的，都猜到了吧？《逍遥游》讲述的，是发生在沈阳老工业区的故事。
艳粉街的故事，艾敬还叫艾静的时候就用她的歌声告诉了我们。又过去了10多年，艳粉街周边的沈阳老工业区更加颓丧，双雪涛的小说将颓败后了的东北老工业区的那种瑟缩和一地稀泥，已经写到了一个高度，班宇还在这个话题里深耕，还能写出什么不同凡响之处？
果然有不同凡响之处。
不过，刚刚开始展读《逍遥游》，还真叫人有一点不耐烦：一个叫许玲玲的小姑娘，罹患了尿毒症，这个需要透析维持生命的疾病，拖垮了本已经分崩离析的家庭。穷愁中，一生失措的妈妈突发疾病去世，离婚后已经离开女儿的许福明只好回来继续照顾女儿的家庭责任……
如果仅此而已，《逍遥游》就是一次重复的叙事，且未见得比双雪涛做得更好。
可班宇的构思没有仅此而已，他为许玲玲添加了两个曾经的同窗现在的同为天涯沦落人，谭娜和赵东阳。作者让谭娜由着性子乱来过，又怎样呢？带着3次人流的创痛和肥硕的身胚蜷缩在一个潦草的市场里替姑姑卖袜子；作者让赵东阳按照我们不假思索的人生轨迹结婚生子过日子，又怎样呢？郁郁寡欢的他只有与许玲玲和谭娜在一起的时候，自我感觉才是像样地活着。
一个许玲玲，且是个特例，是不能涵盖老工业区的青年人当前的生活状况。加上谭娜和赵东阳，《逍遥游》真实地反映了老工业区日渐衰亡的过程中，在父辈被国营大企业宠溺着的生活环境里长大的谭娜们，是怎么被社会发展的步伐如离心机一般甩出轨道的。
到此为止，《逍遥游》只是一个比真实更真实的中篇小说。但，班宇不满足于比真实更真实，他想要探寻的是，人们被残酷的现实击倒以后，还有什么能点亮他们心中的微火。
所以，篇名叫了“逍遥游”。
所谓的逍遥游，是许玲玲、谭娜和赵东阳从沈阳乘坐绿皮火车到秦皇岛做的一次寒碜的旅行。就算许玲玲硬着头皮问囊中羞涩的父亲许福明讨要来了500元钱，但这是一次乘兴而去败兴而归的“游”，小说内外的许玲玲们和我们读者，大概都已经预见。那么，班宇将怎么让读者产生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阅读惊喜呢？
3个穷游之人当然选择3人一间的农家乐住宿。许玲玲这个病人总是犯困，又经由一整天长路行进，吃了药的许玲玲很快就盹着了。但是，再虚弱嗜睡的病人也不能保证自己一觉睡到天亮吧？死去多年的妈妈回到了许玲玲的梦里，许玲玲被得不到的母爱和陷于困境的谭娜急醒后，发现谭娜不在自己的床上，那细微和克制的声音告诉许玲玲，谭娜和赵东阳在干什么，许玲玲逼迫自己不要动不要让那两个可怜的人儿察觉她已经醒来，《逍遥游》最精彩的片段出现了：“我使劲闭上眼睛，但是泪水还是流了下来，一开始是几滴，后来变成了啜泣，我咬住嘴唇，但还是出了动静了。我心里说，对不起啊对不起，实在控制不住，也不知道为啥”。 谭娜和赵东阳以为会昏睡不醒的许玲玲，醒了，“谭娜坐过来，摸着我的头发，断断续续地说着，喝多了，对不起，当啥也没发生，行不，求你了，我现在连死的心都有，对不起，玲玲，你接着睡吧，好不。我一把打掉她的胳膊，坐起来接着哭，怎么劝也停不下来。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为什么要这么对谭娜啊，理解不了自己。我明明一点都不怪他们……”认定这是《逍遥游》最精彩的片段，除了作家将许玲玲内涵极其丰富的“哭”用最简洁的表达呈现给读者，留给读者可以近在眼前更可以远在天边的思考外，还用谭娜和赵东阳的偷情告诉我们，那些被奋勇向前的社会甩在身后的小人物，没了诗和远方他们靠什么苟且。联想到许玲玲几次三番嫌弃父亲到处留情，班宇让许福明、谭娜和赵东阳们只能在人类最原始也是最初的快乐中寻找的慰藉，让人疑惑，数千年的社会进步，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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