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埃及记
(一 )风
台风天,风一直自东向西地吹,带来了一场凉爽的雨。
坐在窗边还有几丝凉意,窝在沙发里再次打开《英国病人》,又读到这段——
“摩洛哥的南风有一种旋风,aajej,阿拉伯的农民用匕首来抵挡它。另一种名叫africo,有时刮进罗马城。
……
还有一些别的不那么恒定的风,会改变方向,刮倒马匹和马背上的人,再逆时针重新自我校准。bist roz冲进阿富汗,一呆就是一百七十天—淹没成片的村庄,从突尼斯来的ghibli,又热又燥,卷啊卷啊,会让人精神错乱……..
北非一种海风,还有一些直击长空的风。带来寒流下的夜晚的沙尘暴,khamsin,埃及的一种沙尘暴,从三月一直到五月,它的名字在阿拉伯文里是“五十”的意思,盛行五十天,—埃及的第九大天灾,还有带着芬芳的直布罗陀datoo.
……
出远门的一个习惯是身边至少要携带一本纸质书,为一些不能安定的时刻,随时准备随时翻开,就像给鸟儿要预备可以栖居的巢穴。
忘记为什么选择这本书一起出行。
二月一个夜晚,由aqaba海港过境渡邮轮进入埃及,说是夜里12点可以登船,但是这个地方并没有时间观念,连出境章的日期都可以误差两个星期以上。所有规定都是可能或大概,误差两三的小时很正常。港口汇集着边境国往来务工人员,穿过那些身上裹着白色长袍的人群,大脑开始朝着时间倒流的方向逆行。同时要接受一双双带着奇异眼神地注视。回扫过哪些眼睛,如同暗夜里一盏又一盏的灯泡。港口起风了,我竖起风衣的领子,戴上耳机,打开另一个世界——
正是这段四面八方流窜在地球的各种妖风。
那一日下午和住airbnb的m还在街上边啃着冰棍边在街上溜达,m望着碧空如洗的天空,说,晚上要起大风了。
“你怎么知道?”
他指着天边一朵云,“看它的形状,卷起的角度,移动的速度,就可以判断它来风向,风力,我们从小就会驻扎沙漠,都会看云”
“M,我打算去买船票晚上去埃及“
“你不一定能买到晚上的票”
“可以试试”
”不是说好多呆一天,去游泳,钓鱼,烧烤吗?”
“不想呆了”。
M表面热情逢人会说很多客套话,同时又隐藏着敏感的心思,比如我放不同的音乐,他一定指定反复听肖邦。
一丝失望像云一样无声从空气中掠过,变幻,消失。
我的脑子里也经常吹着来四面八方奇怪的风。停也停不下来,说过的话随时改变。
正埋着头反复地琢磨着各种有的没的风时,忽然一位美国姑娘站在我面前—
“你一个人吗?我想找人一起做个伴。”
坐下来聊天。亦如两个天涯沦落人。
G长的很美,到伦敦读了一门冷僻的专业,毕了业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跑到开罗教英语。
“你知道开罗这两天刚刚发生爆炸事件吗?”
“知道,你觉得那里安全吗”
那时埃及还在受茉莉花运动的影响国内时局动荡。隔三差五就上演一场爆炸事件或抗议运动。
“还好,只要注意一下……开罗新城老城功能划分比较合理,历史保护算比较好,物价便宜,一张pizza三块钱……”
我合上手里握着的虚构世界回到现实中。
《英国病人》是个虚构的故事,于我在一段旅程里交织着无可替代的记忆,物理世界之外一个平行宇宙。亦幻亦真。故事主要发生在二战期间的开罗和佛罗伦萨,翁达杰获得五十年来金布克奖的致辞感激了安东尼明格拉将其拍成电影带来的知名度,这本书和这部电影如果合起来看非常有意思,尽管做了很多调整改动,但是赋予每个人的核心精神没有改变,书与电影合成一只坚实的果壳,内在赋予了故事更加丰富的想象空间,忍不住向深处一层一层剥离,刚刚开始被其中的语言,细节吸引,后来以为这是个浪漫的故事,再后来发现爱情也只是个核。
如果将这个果壳剥到底,需要将埋藏的记忆一点点捡回来。
话说回来,埃及能成为早期文明古国,大概也得感谢自南向北的风,正是风带来了雨,雨带来尼罗河的泛滥,河谷里裹挟了大量泥沙不断冲涮沉积于两岸,滋养了农作物,鳄鱼,鸬鹚,毒蛇,甲虫,一切一切生命。早期的人敬天畏地,把它们曾经被列为一个个神供奉,后来在更替的信仰与不断否定关系中改成了征服与被征服的权利游戏,历史的混沌模型跟着一个混沌模型地叠加,各种可说不可证的因缘际会,颠扑不破的梦想与战争,你方唱罢我登场。
“混乱是秩序的阶梯”——也许风是一切的种子。
那晚夜里等到三点终于开了船,穿过海峡进入红海航道,要驶入非洲了,率先感到的就是海面上阵阵扑面而来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