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女人
豆瓣写作课作业,十个场景连连成一个故事。简直写得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我写的了。
先贴出来:
(一)
拨开珠帘,昏暗的房间露出半旧半新的模样,桌上的首饰稍显过时,窗边的摇椅用藤条编织,已经不知岁数。窗外的樟树下坐着悠闲的黑猫,拨弄着脚边闪亮的金色项链。
我终于进入了这个有着古老灵魂的旧房间。
原本已经打好了辞职的腹稿,我厌倦了被不同的部门打发。但还未开口,就被布置了一桩梦寐以求的采访任务。我默默回到新办公桌前,左边临着没有遮阳帘的玻璃墙,夕阳穿透玻璃晒到我的左脸上。右边临着新上司,巨大的压迫感弥漫在右边的空气里。犹豫让我再次留在了这里,心里不由得感到沮丧。
但我还是决定拜访这座老房子。房子的传说有很多,但它的主人始终不露脸。现在这位从未露脸的林老太就站在我面前,不回答我的问题,也不理会我的暴躁,只让我坐到摇椅上
“你看到多少就写多少吧”
“看什么?我的采访提纲你看了吗?”
她还是不理会,自顾自坐到院子外的椅子上。房间的一切都那么破旧,但是破旧的床上、破旧的梳妆台上,又摆满了首饰,暗示一个女人曾经风华的痕迹。藤椅的摇晃真有点催眠效用,我昏昏沉沉,竟无法保持清醒。好像有人进来了,应该是林老太吧。我从梳妆台上的镜子里,看到她把卡带放入录音机,低沉的女中音弥漫整个房间。镜子突然暗了一下,又亮了起来,就变了一番天地。
镜子里,有个穿着旗袍的女人,右手拿烟,左手拿毛笔,眉头紧锁,在专注写信,写字台就是这间房床边的那张。她打扮精致,项链、耳环、戒指,一件不少。应该是这户人家的女主人。她写信的表情时而开心,时而痛苦。其实镜子外,除了稍有磨损,房间的布置可以说几乎未变。
除了镜子里出现的不是录音机,而是留声机,除了镜子里的衣橱上,多了一套婚纱,一套西装。让人不由想起一个传言:这栋楼曾经的主人是一个等待丈夫归来的寡妇。
黑猫突然破窗而入,跳入我的怀里。镜子里的女人似能看见这只猫,伸手想要来抓,她说的话我全听不见,她也看不见我,只看着那只猫,手伸向我怀里的猫。
卡带的声音戛然而止,黑猫也迅速跳出门外。
(二)
自从昏昏沉沉地离开那栋老房子后,我就变得古怪起来,原本总是向往手冲肯尼亚的透亮与香味;爱看怪咖美术馆长对艺术大师的幽默解读;喜欢大快朵颐,品尝M6肋眼牛排。但现在,这些都不能引起我的注意。
我经常觉得自己忘了那次拜访的某些片段。就好像记得掰开榴莲时的臭味,咬下去的软糯感,还有榴莲过敏者对臭味的嫌弃声。但想不起它叫榴莲。
那段时间,我总是去某个商场地下一楼的展位,二十多个大大小小的羊驼,摸上去扎实而柔和。
我走近二十只羊驼中最夺目的那几只,抚摸着毛色最厚实柔软的大羊驼,脚下,大理石地板上突然长出一片绿色草原。原本应该亮相的巨幅背景墙被红色幕布遮住,我用力揭开,眼前隆起一座安第斯山脉。
每次从画廊走到这个羊驼展的时候,我的五感就会如这般开始变异。
这是我终于见到了画廊里的那幅画才意识到的规律。画里,女人穿着镜子里的那般旗袍。小孩穿着和林老太一样花色的裙子。唯有那个男人,他没有穿着我印象里的军服。而是一身黑西装,连皮肤都黝黑得有些过头,眼神倒是很悠闲。为什么他的模样怪异而又奇特?
我脑袋里的空白处突然涌入一些画面。卡带戛然而止后,又再度响起。仍然是那个声音,女中音的歌声传到院子里,院子上空的云陡然变色,姹紫嫣红,照亮蓝天。天上飘过一个黑影,是黑猫从二楼的窗口跳下来。林老太从摇椅上忽然站起,向着它奔跑的林荫小道快速走去,留下一路沙沙声。沙沙声越来越响,林老太和猫的背影越发模糊,不久便完全消失在风中。他们随风直上云霄,姹紫嫣红的云霞随之变形,猫与老人的轮廓在天空中越发清晰。细听,似乎还有喵呜声与欢笑声交杂着。
此时,卡带已经播放完毕。女中音的美妙歌声,却未中断,从镜子里不断蔓延到院子里,一直唱到云层上又多了一个人影,像是个曼妙的女子在梳头。云霞最终消失的时候,歌声再也没有响起。
很多断断续续的画面还在冒出。昏暗的傍晚,女子哼着小曲探出窗口,眺望对面的独栋别墅,悠扬的女中音伴着树叶的沙沙声,响彻同样的林荫小道。那女子比镜子里的女人年轻又鬼灵许多,满脸是对未来的向往。
完全不像我在镜子前见到的她,皱纹已经爬上脸,惊讶和喜悦交杂,表情说不出得渗人。
我还记得我问她,你为什么要待在这栋楼,留在这个镜子里。
女人只是指着那只猫说:他果然回来了,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