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精神家园
我有一本王小波的散文集《我的精神家园》,应该是他去世之后出版的。读完之后,确信他是受罗素的影响很深。这本书的写作风格我比较喜欢,也改变了我一直以来认为王不过是一个文雅的嬉皮士的不恰当的认识;虽然依旧没有读过他的其他著作。对罗素的热爱,便似乎成了惺惺相惜的理由。 现在所住的地方,虽然只比早先的蜗居略微宽敞了一点儿,但当初装修设计的时候,还是坚持为自己留出了两平方的地方存放书籍。这两平方大小的地方几乎没占用居住空间,因为它是挂在墙上的。这块厚度不足20厘米,面积差不多有2个平方的墙上的书橱,其实就是一个书架,日后还真成了我的“精神家园”。 当初搬过来的时候,由于书架太过局促,已有的书籍无法全摆上去。于是经过筛选,只将一些认为自己还会再次阅读的几十本旧书放了上去,其他的统统放到了楼下的储藏室里。摆上书架的书,只占了四格的两格不到。 前些年外出,唯一的爱好就是逛书店。那时的工资虽然少,买书并不疼钱;书架很快就又摆满了。放不下的,开始在书架墙边的地下乱丢,时间久了,地下堆放的旧书,似乎比书架上的都要多了。好在这块地方,也少有人涉足,又在屋子的一角,不妨碍活动。买来的书,有不少就一直在那放着,直到沾满了灰尘,也没有读完。有时闲了,去打扫一下,除尘的同时,拿起书来瞧瞧,翻一翻放下,时间久了,又淡忘了。即便如此,还是因有了这一块小小的方寸之地,能够存放属于自己的书籍感到自足而快乐。 因为书架上的每一本书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有它们独特的来历。 我购买的书籍,以纯文学的和哲学类的居多。在众多作家和思想家之中,我自认为,伯特兰.罗素是对我的认知和阅读影响最大的西方哲人。 那时,购物并没有今天这样便捷,想买到喜欢的读物有时并非很容易的事情。因此,只要是看到喜欢的著作,通常一经发现,就会尽可能收入囊中。我买了当时可以买到的罗素著作的中译本。像罗素的《西方哲学史》两卷本,《幸福之路》,《自由之路》,《西方的智慧》,这些都是我喜欢的书。但似乎,辛辛苦苦在威海的 小书店里买到的《幸福之路》,却终于没有读完过。比起其他的一些作品,这本书显得无味。现在再去书架上看,《自由之路》也只剩下上卷了,下卷不知所踪。 有时想,大洼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在这个几万人的小镇上,三十年前,有唯一的一家新华书店。我知道罗素和张爱玲,竟然是因为从这家二三十平方大的一间平房即是全部店面的书店里,买到了两本书。一本是江燕译的伯特兰.罗素的散文集《真与爱》 ,一本是张爱玲的小说集《传奇》。从此,我知道世界上还曾有这样两个人存在过,而这两本书,作为起点,深深地影响了我后来的阅读和认知。 那时,书店似乎刚有一些承包的意味,女经理的态度温暖而热情,但丝毫看不出她有什么特别的文化品味。她通过什么样的渠道、因了什么样缘由,进了这样的两种书(两种好像均只有一本),实在是天方夜谭的事情,令人匪夷所思。过了多少年,书店,早就随着本地行政管辖脱离寿光关门大吉了;但偶尔见到这位退休的女经理和她的先生在街上散步,我还能一眼认出她来。 《真与爱》当中的《我的信仰》,是我最喜欢的一篇,也许是由于译笔简洁晓畅,我几乎可以背得下来。有一段日子,会经常背出其中的一些句子,显摆给别人听。我最喜欢的这本小32开的薄薄的小册子,现在已经不在书架上了。印象中,是送给了某个朋友阅读,似乎再没有还回来。此后,我试图在亚马逊书店等重新买一本,一直没有如愿,偶尔看见一本,译者并不是江燕。好在,我现在有了一本pdf版的影印本,虽然有点心虚。我注意到,这本影印本的原本也应该是图书馆的一本藏书,有图书的一些编号,内页还有一些戳印,不知怎么到了网上。这令我有些不光明的窃喜:这本书,与我当年买的那本毫无二致。 罗素是剑桥大学三一学院出来的历史伟人(我在《剑桥的风流里》曾简单提到过)。他是一名数学家,与人合著了三大卷的《数学原理》,被认为是数学史上的丰碑。他是一位哲学家,他作为创立者之一的分析哲学影响深远。他当然也是一位文学家,他在1950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我记得他在自己的一篇文章不无自得地说,他的写作几乎不用草稿,经他口述的文章,稍加整理,即可出版了。他的著作,最大的特点是“既温暖人心又充满睿智”。连爱因斯坦都说:“阅读罗素的作品,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之一。”罗素对中国很感兴趣,对中国人民的苦难充满同情。似乎来过中国两次,一次讲学长达一年时间。在晚年的时候,甚至想与毛泽东见面,可惜并没有成为现实。这更加深了我对罗素先生的热爱。 另一个对我影响较大的,是作家张贤亮。他的《绿化树》,也就是唯物论者的启示录的第一部,第一次读到是在1985年,在一本《中篇小说选刊》期刊上。知道这部小说的人并不多,但谢晋根据他的作品《灵与肉》改编的电影《牧马人》,很是风靡一时,作为爱国主义的影片组织观看。张贤亮最终没有完成每两年一部,一共写九部中篇的《唯物论者的启示录》的宏大规划。《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我的菩提树》、《习惯死亡》应是他这个计划中的一部分,都成为那些年代最有代表性的文学作品。张贤亮的所有作品我相信都有收藏,包括《飞越欧罗巴》这样的游记作品,《小说中国》这样少有的杂文集。 与他的引起巨大争议的小说类似,张贤亮也有一些名动一时的风云事件。一是与香港的宫雪花的绯闻,二是韩美林、潘虹三人之间的不知真假的情感纠扯。另外,除了写作,张贤亮最为成功的商业行为,应是将宁夏的古镇眼光独到地建成了电影城,他以“出卖荒凉”名震中国文化商贸圈。电影《红高粱》,《双旗镇刀客》等许多电影似乎就在此取景拍摄,一举成名。 有一年,办公室进了贼,撬了好多同事的抽屉。我也丢失了几样东西,一条廉价的香烟,张贤亮的小说《习惯死亡》。偷走这本书,我心疼了好久。盗贼一定是将该书当成了黄色读物,因为封面是范曾画的半裸的《山鬼》,另外内中也有大量的性爱描写。也许,这个盗贼也是个有情怀的人。 这些年,小说已经读得很少了。国外的小说,我读得比较认真的,是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的系列著作。最早买的书是他的小说《笑忘录》。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特定年代的有关“笑和遗忘”,充满了荒谬感。一个人物过气,就会立即从宣传照片上被抹去,帽子也不能留下,如出一辙的政治手法是那样的让人感到“亲切”,是一个师傅教的。再以后才有机会读到《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布拉格有张床》,《生活在别处》等等。中国的作家韩少功与人合译了《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是我非常喜欢的文本。昆德拉的小说,现实得让人觉得怪诞,荒谬得令人后背发凉。他其实也算是一个法国作家了,因为后来他就用法语写作了。他的各类作品,每每开卷,总令人欲罢不能:他是一个喜欢用各种体裁,样式,风格去尝试写作的作家;在某种意义上,他是一个文学领域的科学家。 另一位喜欢的作家,是日本的村上春树,他是全世界有名的作家,近些年却似乎总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陪绑者,命运对他似乎是不公平的。据统计,他的书,是世界上卖得最好的。我只读过他的一两本书,比如《挪威的森林》,总的感受是,感伤居多。因为已在别处谈过,不再啰嗦了。 近些年,读的书较杂,像星云大师的《宽心》,北大醉侠孔庆东的《千杯不醉》,梁文道的《常识》,也都看一看,除了增加了一些见识,没有过多的心得。有一段时间,也曾心血来潮想研究理查罗的《哲学和自然之镜》,但根本看不下去;苏珊朗格的符号美学《情感与形式》倒是啃了一阵子,也有始无终了。有一两年,也读李泽厚的书,不过都不是他的纯美学的著作,比如《世纪新梦》,《论语今读》这样的,对他来说,类似于普及或通俗的读物。 王蒙晚年花了大量时间研究《老子》《庄子》《论语》,遂有了《老子的帮助》《庄子的享受》《庄子的快活》这些书。开始读的时候,很为这位二十几岁就写出《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青春万岁》的老革命感到欣喜,多了一些崇拜。但后来也发现,这些研究,比起台湾的傅佩荣教授,明显就觉得不够专业了。 了解傅佩荣,也是偶然的机会,从网上看了一期《百家讲坛》。他是地道的哲学研究者,在台湾已经名气很大,近年潜心研究国学。深厚的哲学基础,让他可以将东西方文化融汇,他对《论语》,《孟子》,《老子》,《庄子》,甚至《易经》,均能有深入浅出的解读。他的口才,也是学者当中很少见的。最近三两年,一直令我痴迷其中,在喜马拉雅等有声读物上反复听过他的讲座。其后,类似国学的研究,没有再过多关注其他人。 这些年,听了傅教授的有关国学的文化演讲,对我来说,算是启蒙的意思。若有机会,将会对傅佩荣教授的演讲整理一些自己的心得出来。需要提一提的是,另一位台湾的教授曾仕强似乎也很有名。我耐心听了他的一两讲讲座,也许早有了先入为主的意见,一直感觉:与傅相比,学问既不老实,缺乏洞见,还掺杂了一些故弄玄虚。终究没有产生对他的任何好感。 近些年,对我影响大的,还有一位“科普作家”方舟子。他是个战士。与方舟子交战的人不计其数,“病人”崔永元,“傀儡”韩寒,有情怀的罗胖…..这些,只有比较有名而已。他与中医守护者的论战,与气功大师的对决,大多十分精采又令人担忧。有些人对他恨之入骨,曾雇凶杀人,幸好他腿长,跑得快,才免于一死。从厌恶,到重视,到喜欢方舟子,我现在已经成了方粉,忠实的方粉。一个指标是:他批评过的人,事,我基本上不再相信了,比如易中天,比如文怀沙,比如王志安,比如,中医理论…….如果可能,将来我也会拿出一些时间,专门写一写方舟子给自己的影响。至于,一些名牌大学毕业的知识分子,对方舟子他们在某些领域的一些看法,常常未经研究,便往往十分情绪化地否定了;对此,我只能引用庄子的话说:“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 在我的书架上,有两本旧书,却并不是我买的;书脊上图书馆的标签,仿佛显示我是一个窃书者。这是美国一位不太知名的作家郝尔曼.沃克著的小说《战争风云》第1、2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还可以从工会图书室借书,当时图书室每次只允许借两本书。最后一次借阅后不久,发生了一些变化,图书室被迁走了。知道信息后,本来是想将书还回去,把我的二十元押金找回来,但已经不知找谁去还书退钱了。3册书的定价是是8元,两本书不到6块钱,不还回去,我也没占到便宜,就懒得去理会。最终不了了之。 这些年,早已经没有买书的习惯。书橱上的书没再见多,倒是手机壳,路由器,小孩子玩具,血压计,外出学习的入场牌,会议资料,像册,乱七八糟的东西堆在了书架上。我的精神家园日渐荒芜;却也是这个时代的缩影。 偶尔,我的小孙女会步履蹒跚地走到书架跟前,昂着头,瞪着纯稚的大眼睛,若有所思地盯一阵,看我没有反应,然后走了。我估计,她不是看到了那个魔方,就是瞅见了可以折叠的自拍杆,或者,是想让我拿下相机让她玩一玩闪光的游戏。 有时候,我会盼望我的小孙女快快长大,等有一天,她长大了时候,也许会认真地瞅两眼她爷爷曾经的“精神家园”,没准,她的视察会督促我把一些没有读完的书,读下去,免得浪费了大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