姗姗来迟
地表的热度膨胀成气体,被阳光驱赶,四处逃窜。城里的人被扰的意乱心慌。这就是夏天,情绪的收获期,各式各样的情感一点即着。
珊珊早早起了床,头还有些晕胀,为此磕到了脚。她并不在意痛楚,只是这样的开始让她为接下来的一天感到心烦。
去往书店的路程不算短,但她一直选择步行,为了与她的脑袋运行频率保持一致。她喜欢慢悠悠的生活,慢悠悠的思考。到书店时,时间还早,店里很安静,没开始营业。没开灯的书店躲在最后一点黑色的静谧里,它很疲倦,太阳越爬越高。珊珊听到玻璃碎屑在地板上划过的声音,扫把擦过地面。她见到有人在打扫,正在高健常坐的那个位置。用来装花的玻璃瓶碎了一地,花就零散躺在地面上,显然一副被抛弃的样子。她这才第一次意识到这是属于她的花。颜色的鲜红仿佛要顺着地面上的水迹流出,她一动不动被束在原地,只剩心脏还剧烈跳动着,想出来收拾局面,想把花插在新的瓶子里。店里响起曲子,不太激烈的曲子。她当然分不清什么蓝调,爵士,但好歹有些声音才得以解放。她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花,也许想了些什么,但她什么都没有做。太阳升到了高位,开始要向西边转移。光线透进书店,原先那团暗影缩进地底,店内的一切物具被叫醒,慢慢恢复了神气,地板桌面反射出光泽,显出信心十足的面貌。书店开始营业,准备好迎接第一位顾客。
又过去几天,高健依然没有出现在店里。慢慢没人提起他的名字,没人在意他是不是会出现,像那些不再光顾的客人一样。珊珊的心绪也逐渐平静下来,只是平静下来后她时常陷入无比的空洞,所有情绪甚至周围的光线都被抽空。花仍旧摆在那张桌子上,换了瓶子,只是她明白这已经不是她的花。
周末上午十点的时候店里有一场关于儿童教育的讲座,所以店里陆续来了不少的人,多是父母与他们的孩子。对于小孩儿来说,年龄还不足以成为束缚他们的规则,所以他们烂漫天真,叫嚷喧闹,肆无忌惮。店内的气氛与往日不同,空气里各种样式的声音纷飞着,训斥,哭闹,嬉笑,交谈,连同各种样式气味占据住了大部分的空间,珊珊感觉到从没有过的拥挤。她被迫到店内的一面墙上,斜靠着,在想着如果这一切都被淹没。十点的时候终于静了下来,她才得到了喘气的机会。
讲座将大部分人聚在了课室,课室以外的书店又重新宽敞起来。她走进墙角两排书架之间靠墙坐在地上,拿起一本她常看类型的书,蜷着腿,一页页翻看。她浏览得很快,翻页的时候倏忽滑出一片纸,飘落在她的腹间。她小心拾起纸片,移动到视线足以看清的位置,其上草草描摹着人像,尽管粗糙却也一眼能认得出画的是自己。突如其来,她感到心里某处干涸的地方又重新溢出了泉,湿润起来。她起身去检视其他的书。又发现了几本书里塞进了大小不一的纸片,除粗糙的画外,还有一些诗,当然是些手抄。她心里模糊的影子开始具体起来,显出形象。毫无疑问那是高健的影子,此刻那么生动,仿佛就贴近着她的脸,令她心颤不止。她如此确定这些纸片联系着高健,竟也不清楚为何如此肯定。只由他的形象在心里膨胀,膨胀,但一瞬间她的心情又开始冷落下来。有如从高处重重摔落一般,甚至耳畔还环绕有落地时巨大的声响,整个世界变得一片空白。将头埋进膝间,她轻细哭了起来,这是来新慈的这段时间里,第一次觉得难以忍受,孤独。
精神恍惚打碎了两个杯子后,店长让她先回去做些休整。她没意识到店长的话语里含了些闷怒,只是接受了命令,便出了店门,由身体带着她往回走。太阳还热烈,看不到人在外走动,有的只是被折磨一般的虫鸣和鸟鸣。她停下来看一眼大海,粼粼波光有些刺眼,再没法叫人看。她想再想些什么事情,脑子里却一片空。路过几只各色花纹的猫,领头的是一只麻灰纹路的猫,迈着相当稳健的步子,使得跟着的猫们不紧不慢。
回到她自己的小房间后,感觉身上最后一点气力被用完,瘫倒在了床上。房子周围静悄悄一片,没有路过一辆车,她从未意识到住处这样冷清。再往下想便觉得有些疲累,于是就那么睡了过去,一呼一吸轻慢荡着大海。
醒过来时太阳已没了踪影,但还余下些光亮,映得窗外景致肃穆。陷进床里的身体还不想移动,但嗓子渴的厉害,只好起身。关上冰箱的时候撞见同她合租的人正在进门,两人相视扬了扬嘴角,没说话各自回了房间。窗外彻底暗下来,夜色开始凝重。白天没气力想的事,一件件萦上心头。她有些不明白,但不明白的事太多,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一个人不顾反对来到新慈。夜越来越沉,但她还清醒。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得有些渴,于是又去往客厅的冰箱。再一次,碰到了同她合租的人,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一罐酒。两人互相仔细打量了对方,终于松开脸都笑了起来。珊珊拿了果汁坐在她边上,像是早就认识一样,彼此有这样的感觉。
“不喝酒吗?”
“不会喝。”
“想必也是。一个人吗?”
“嗯。”“睡不着?”
“下午睡了很久。”
“嗯,下午睡了很久。那晚上怎么睡不着?”
“诶?不太困吧。”
“脑子里在想事情?”
“也许吧。”
“嗯。因为是一个人啊。一个人的话麻烦就大了。人本来就不是一个人的设计嘛,是借以互相彼此本身才得以存在。从出生开始就不是一个人,后来的学校也是,工作以后也是。所以人要是一个人的话,许多事情就开始微妙了。明白?”
“大概。”
两人此后再做了些交流,便各自回房间守着清夜。
时间继续往前,生活则强令一切都恢复正常。高健似是再也不来,珊珊也在放弃着。所有变化像只走了个过场,天气依然闷热。这天下午,低气压带来的浮躁感赶跑了书店里看书的客人,余下的人则在谈论天气,看来会有一场暴雨。五点钟左右的时候,客人陆续走完,天色开始有些闷沉。
“老板,可以提前下班吗,没带伞。”
“喔,都回去吧。”
书店安静下来,留下了珊珊一个。她还不想走,要是下雨的话,那就看看下雨的样子,越大越好。打头来了些风,混着海的味道,所以还是海变成了云,再变成风和雨,这么循环。她深吸一口,呼出了长久郁积在心底的变质掉的空气。终于,暴雨来了。她托着下巴手臂拄着桌面,头歪向一侧,透过玻璃门面呆看着雨砸向地面,溅起水花。她满可以一直看下去,雨不停的话。
入神了一会儿后,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神思。鞋底与覆上水的路面激烈撞击发出的湿哒哒的声音越来越近,像是正在朝她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