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成长营成果展示03 · 买盐(超英短)
豆瓣时间写作成长营第一期完满结营啦~
很多学员在这里收获了写作技能和成长,
时间君接下来会陆续与大家分享优秀的学员作业,
第三篇推荐是超英短同学创作的《买盐》

胸部已经松懈了。她双手放在这对脂肪上,捏了捏,自生小宝后,它们大了一个罩杯,但也付出了松弛的代价。她像托住一对球一样托住它们,十指上下动一动,它们就弹一弹,又弹一弹。它们有自己的生命路线。她为它们裹上为此次约会买的内衣。“黑色性感内衣”,淘宝卖家起了这个名字,确定了这件内衣和它包裹的脂肪共同供男女观赏的宿命。
二十八岁。她撕下面膜,摸了摸,除了眼睛大一些以外,镜子里的这张脸没有讨她欢喜的地方。痘印覆盖了半张脸,用多少方法都无法消除。无能为力。同样宣告她无能的是八字纹,它的触角匍匐前进,四处扩张。
他比她大两岁。但男人无论几岁都喜欢十八岁的。“是这样吗?”她试探他,他说,”我喜欢年纪大一点的女人,成熟一点。我和小女孩聊不来。”他说这句话时,他们才认识两天。她参加公司组织的云南出游,在飞机上他和她搭讪。从那开始,出游七天,他总叫上她一起,好事者起哄说他们相衬。
那时云南天气搅得她睡不着。她给他发短信说想吃宵夜。他马上就来了,短而粗的脖子,裹在Polo衫的领子里,显得更加粗壮。她笑他直男品味,他便怪她野蛮。他们走了两公里才找到一家饺子店。他吃得很快,什么时候都很饿似的,像孩子般好笑。
饭店人太多,他们得和一对校服情侣拼桌。他坐她左边,擦着肩膀。他把脸向着她讲话,在她的耳旁鼓起一股暖热的气流。“这饺子还不错,我也跟我妈学做饺子,那味道,老好吃了。现在啊,太久没做了。”
“你啊,现在就只会吹牛啦。”她一边笑,一边轻轻拍他的肩头。很厚实的肩,她想起了她最爱的麦子面包,软而厚的触感。“我倒是现在还在做,还不错。”不知为何,如同雪球滚动,这句话便出了她的口。
“那下次我去你家,你做给我吃吧。”他说。他接住了这个雪球。她点点头,慢条斯理地托起茶壶,给他斟水,再给自己斟水,轻轻把茶壶放到她的右侧。对面校服男生吸了一口校服女生的脸颊,完了说,“像吸果冻一样滑。”
他来了,还是Polo衫。她笑着看他,他看着手机。她把新买的拖鞋递给他,他弯腰穿鞋,一半的目光还停留在屏幕上。过了一会,他按了home键,“哎呀,我刚刚在玩对战呢,又输了,真是的。”他把手机收进口袋,终于把视线移到她的身上,再到她的脸上。“你玩吗?”他问。
她进厨房切菜,玉米萝卜骨头汤,他说他喜欢喝。对了,小宝也很爱喝。玉米切成三段,萝卜切成四段,它们像小宝的积木一样堆在砧板的一角,然后等待从青涩到成熟的安排。谁能想到呢?这些黄的红的,它们最后在水里,都被盐分渗入,就变软了,变妥当了。
他踱步进来,看她切萝卜。“我们家的萝卜切五段的。”厨房不大,她身后的宽度刚好只能容下一个他。她不敢回头。似乎有股力量不允许她回头。他在做什么呢?他来回地慢慢踱步,制造声响。他碰了一下挂在墙上的勺子,又碰了一下碗橱。啊,那里有小宝暑假从老家过来玩时用的汤匙!“你用这么小的汤匙哦,”他果真起了疑心。“我用来舀炼奶的,”她答。
他的气息最终停留在她的脑后。他的手从她的右侧伸过来,环住她的一边,最后停留在她前方的置物架上。他拿起了盐盅。“这盐还够不够啊。”他的暖热气息在她脑后呼出来。“够的,够好几天吧,”她回。“真的?”那是一只比她粗壮两圈的手臂,黝黑,一根根毛,有淡淡的烧焦的味道,那是烟味。“你抽烟吗?”她问。“不抽啊,抽烟不健康,我早戒了,”他说。
烟味伴随了她那些二十出头的年岁。她刚大学毕业时,在一家物流公司当会计收纳。有个负责扛货的黄毛,和她有缘,是她老乡。他总爱在卸完货后,蹲在门口抽烟。她的办公桌挨着门口,他便有一搭没一搭跟她讲话。她说,“你老抽烟,费钱又不健康。”黄毛小子还嘴,“这烟钱呢,不花在这,就花在那,你说对不对嘛。你老不吃早餐,不也不健康嘛。”
过了一会,他呼了呼烟圈,弹了弹烟灰,笑嘻嘻地回头看她,”我每天少抽两根,省的钱就给你买早餐如何?“
后来他们在一起,每周六晚上,她等他把货卸完,两人走两公里的路去下馆子。黄毛小子特别中情那家餐馆,说那里的空调特别足。他一边扯着T恤领子在空调底乘凉,一边笑嘻嘻问,“我工资比你少那么多,你不介意啊?”她说,“哎呀,你站那多丢脸,回来好好坐。”餐馆旁有一家小旅馆,空间很小,床刚好塞在墙角,但空调很足。黄毛小子从后背环着她,在耳旁呼着热气,说这是他们两个人的家,“餐馆是客厅,旅馆是卧室。还在大城市哩。”她用肩头顶他,“幼稚啊你。”他把她抱得更紧,手逐渐移到她的那对脂肪上,“不好吗?多好啊。”
“多好啊,”身后的男人说,他把盐盅放回去,却让手臂挨着她的手臂,停留了片刻。“很嫩啊,你的手。”他说,他的语调仿佛在观摩一具艺术品。
那是什么感觉呢?养过猫吗?猫偶尔会用肉掌轻轻踩你的身上。刚刚好的重量,用温度在你的皮肤上,盖了一个圆印,又盖一个。慢慢地就盖到你的脸上,你觉得有点痒,却又舍不得赶走它,它盖了一个个印子,却又满不在乎地,撇着眼睛,抖着猫须,连看都不看你。
他那黝黑的有淡淡烟味的手,离开了她的周围。“真嫩,”他踢着拖鞋,走出了厨房。“盐应该不够了,我下去买点盐,”她匆忙穿上鞋子。“又不够了呀,刚刚不是说够的吗?”“是不够。”她支支吾吾,夺门而出,如失火者逃离事故现场。
她每日上班等地铁时,看着地铁急驰而过,却不觉快。真让她觉得快的,是那次她坐在父亲的摩托上,他们一同去黄毛小子的家。不知为何,那辆摩托车誓要快快奔赴目的地。她父亲,她哥哥,还有一群表哥表弟,和拉拉杂杂的同村朋友。一行人,二十个,十辆摩托车,呼啦啦从她家地堂出发,往蜿蜒的山路使,往公路使。她周围的年轻人被斗志所激励,双眼炯炯有神,高喊着,“那小子敢耍赖?去把那小子打了!”这特殊行动打破了他们的日常,它将成为他们的英勇事迹,可以炫耀一辈子。即使她的哥哥,也被斗志遮住了眼睛,摆着胸脯对她说,“没事的,有我在。”只有她和她的父亲,表情平静,他们深知无论如何她的人生都将改写。
她倒希望她父亲像她母亲那般数落她,骂她,打她。母亲把她的行李包摔在地上。她的内衣随着一堆衣服从行李包滑出来。那用来遮住那对脂肪的内衣,滑落在家里的客厅地板上。周围站着一群男人,面面相觑,没人敢把目光投在上面,只有她家的猫,扭着脚步凑过来嗅。父亲一路沉默,或许他也在祈祷时间慢一点吗?这一群摩托车,呼啦啦吹过连成一片的绿色,又刮起一地的灰尘。最后这些尘埃被南方湿润空气所平息。是的,混杂着塑料袋和编织袋的生活垃圾,散落在小溪里。尽管鱼还在游,水还在奔,草还在长。路旁那大片雾气氤氲的墨绿梯田,绵延至山顶,一跃而幻为青色的天空。
她往楼下跑,楼下邻居用怪异眼神盯着她。她不细心,明明搜寻好几遍,还是漏了那小小汤匙,还会有别的“罪证”吗?“罪证,”她发现自己在心里用了这个词。“罪证?”她念叨着,便利店的服务员把盐递给她,问她,“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瓶白酒,谢谢。”她答。
她冷静地开门,他在沙发上玩手机。她脱鞋,把没切好的菜继续切。煮饭,熬汤,炒菜。饭盛好,汤盛好,菜摆在桌上。白酒也摆好了。
他盛了两碗饭,连说好吃好吃。“你手艺真好啊,哎,谁有福吃到你做的饭哦。”她的筷子愣在半空,一时忘记本想夹哪盘,“你什么意思?”
他抬头看着她,弄了弄polo衫的领子,“没别的,就觉得能吃这饭可幸福了。”她把筷子收回来,摆在桌上,它们要静候通知。“以后还能吃到就好了,”他低头夹菜,重复夸赞了一遍。
十辆摩托车在一栋两层小楼前停下,发出十下沉闷的熄火声。夕阳挂在车后镜里,映亮了周围红色的车壳。他的家,裸露着红色的砖块,只有一盏黄灯泡于大门上方摇晃,它们都要融化在夕阳里。
他们大踏步走去,发现接待他们的,只有一位老人和一个小女孩,那是黄毛的母亲和妹妹。老人手足无措地坐在客厅的一角,看着挤满客厅的二十个人一言一语。老人说,“我不知道儿子在哪,他平日也不怎么打电话回来。”老人的无力把这个谜题挂在客厅上空,随着黄灯泡晃来晃去,并埋在每个人眉头的沟壑中。为难,她脑海中浮现这个词。老人为亏欠了别家的姑娘为难,小女孩为听到大人的性与生育的故事而为难,客人们为把针对黄毛的矛头指向了无辜的老小而为难,而她呢?她低头看着她的哥哥,那本拍在胸膛发誓的手,如今乖巧地放在他的大腿上,那里刚好有一个被烟头烫伤的孔,真不小心啊,她想着待会回去就帮他补。她听到她哥哥怒声骂她,“还发什么愣呢!”她抬起头看他。她听到他说,“别哭了,丢人。”
男主角缺席,老人只好给这二十个人煮了一锅米饭,和三盘青菜、一盘猪肉。她只吃了小半碗白饭,她的哥哥只吃了一碗饭,而几盘菜肉一人夹了一筷子就没了。没有人吃饱。“对不住你们了,我不知你们来,我家全部米都煮给你们了,都煮完了,”老人连连道歉,“盐也用完了。”
她起身把白酒拿来。“喝点吧,”她说。“太棒了”,他熟练地打开瓶盖,她接过来给他斟了一杯,给自己斟了一杯,然后把酒瓶放在自己的这侧。“你真贤惠啊,”他说。他把杯子举起,她也举起杯子。在他开口说祝酒辞的那一刻,她听到自己说,“我有个儿子,四岁了,他没有爸爸,你介意吗?”
杯子悬在半空。是继续碰杯好呢?还是放下好呢?他看向她的眼睛,她看向他的嘴。“你介意吗?”她问。他的杯子碰过来,“那祝你的宝宝健康长大。”
她的眼泪漱漱落下,白酒顺着她的鼻梁,沿着八字纹,回到了嘴巴里。“没关系,我知道你会介意的。我很清楚的。”她也很清楚,眼泪换不来好结果的。她哭着打电话给那男人,也哭着求他回来,哭着以为生了孩子那男人就能娶她了,但从未获得好结果。
“但我,不是挺好的吗?和你一起玩不是很开心吗?我做的饭不好吃吗?我做的菜不好吃吗?”这一连串的问句没有收到回答。她想给自己再斟一杯酒,他抓住她的手腕。啊,他的手,厚实的,如麦子面包一样的触感;她的手腕,很细,很小。她的全身热力汇聚在他握住的那块。在日后,她时不时用左手握住她的右手手腕,想象他握着之时,能否接收到那份炽热。
“别喝了,”他松开手,把酒瓶摆在自己的那侧,“其实我们也没有认识很久,对吧?”
“不对,”她探身伸手要抢。弯腰的一瞬,她意识到领口坠下来,露出了内衣的黑色蕾丝肩带,还展示了那对脂肪的一小块轮廓。她低头看向肩带,又看向他。他也注意到了,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摆手,给她斟上,然后给自己斟上,把酒瓶摆回自己的一侧。杯子碰在了一起,生硬的材质碰撞出哐的声响。它们悬在了半空,它们在等待祝酒辞。
“你会找到好人家,祝福你。”她听见他说。
“盐不够了,你可以下楼帮我买吗?”她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