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大同
“相信我,有一天你会回到满星叠,”小寅哥说。大巴行驶在盘山公路上,时晴时雨,云雾低沉。
那是我第一次到泰国,粘腻的潮湿感是对她最初的印象。或许没有想到,为了应验他的话,我将等上六年。
从加尔各答飞抵曼谷后,我背着6.3公斤的行囊,排了4个小时队伍(超过飞行时长),凭15天内离境机票+2000泰铢+Van传来的邀请函,获取落地签。过关时遇到染着一头金发的哈萨克斯坦女孩,得知彼此上一站都是印度,我们微笑着击掌。
坐上开往考山路的巴士,周围安静得仿佛我已聋。入住曼谷一家青旅时,同屋的西班牙女子Rose裸着上身在卷烟,对床的俄罗斯老太太Love不久前离了婚,另一位室友Cici是同胞,会讲泰语,她立即领我去做按摩,我们认识不到六小时,就亲密地只穿一条内裤躺在两张垫子上,互相打量对方的胸围。这是我第四次到泰国,却是才领略到她的“开放”(情色)。
一夜火车前往清迈。同印度相比,泰国的卧铺车厢不但干净、宽敞、冷气十足,还有床帘保护隐私,可我就是睡不好,不断醒来看时间。而在印度,同样的空间会挤上一倍的床铺(八人,还不算逃票的),闷热,有股骚味,没有卧具,车轮碾轧铁轨的动静很大,可我抱着包就是能踏实地睡过去。
清迈滴滴答答地从清晨便开始下雨。宋条车上有一位来自美国的老先生,他的左腿是义肢。
“我喜欢你的文身,”我问道:“在清迈纹的吗?”
刚才他用泰语向司机道谢,我晓得他是懂得这里的。
“在墨西哥纹的,很久以前了。”他神情温和,告诉我他的确在清迈住过几年。
“那您是清迈人了。”
“不,永远只是客人。”
我喜欢他的说法。我喜欢这些老者的淡然,他们坚毅、慈爱,以及认真。我在清迈住在一家东北夫妇开的旅舍,选了一张能看见窗外的榻榻米。有一天早上,老板娘给我讲她的隔壁邻居德国老头,骑摩托把他照顾的死去的流浪猫埋在了素贴山,“这样我抬头就能望见它,”他对她说。我的眼泪扑扑往下掉。后来我见过他,也是某天早上,他光着上身坐在门口跷腿看手机,屋内传出电台广播,泰语的。“这就是生活啊,”突然心生感触。那我的生活呢?
我对储储说,离开印度后,没有非去不可的地方,只是自己仍有些犹豫。
“没关系。”她说。我不知道旅程的尾声会是什么样的,我甚至忘记去满星叠的路。
然而时光在剧本中凝固了。在清迈两天后,我鼓起勇气坐巴士去清莱,再转车、搭了两趟宋条到美斯乐,住进剧本里出现过的新生旅馆。次日天晴,雇了一辆摩托车,近乡情怯地驶向时隔六年的满-星-叠。以前,所有喜爱的风景我都称作它“满星叠”,如今,这26公里路,仍是所见最美的山景,茶园遍野。
“我叫何宝荣,”摩的司机说。他的华语讲得略有退化。
内心一笑,好的,我不会忘的。距离满星叠还有11公里时,看到路标,一个女孩留着学生头从山坡上走下来,那是主人公离开大同中学的最后一幕吧,她坐在皮卡车后,那句告别的话被风吞去。
我尽量,尽量不叫自己有太多情绪。当彩虹出现于天际,我站在路边观望良久,那一刻,所有关于满星叠的记忆在此交汇,整整六年,回到故事的起点。我的想象力太差,那些人物,他们真实存在,并且继续着现实中的日子。我的心小小地爆炸了一下。
从吉隆坡飞往澳门的航班开始登机,我径直走入,没有回头。一次次的离别背后,唯有各自珍重。七个月,似乎发生了很多事,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除了过肩的长发作为纪念。
只是,这样的阶段,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