辻鸠海·篇一
宣生睁开眼,发现自己扑倒在地,四周一片幽昧。他想起来,归程中突然杀出几个劫匪,夺了盘缠抢走马,末了还不忘嘲讽一番,拳打脚踢,想来自己是在那时昏过去了。
他爬起身,晃悠了几下勉强站稳,一时无法辨认身在何处。周围听不见一声夏夜虫鸣,岑寂至极,不知为何,宣生感到有寒气缓缓浸入骨髓。
“我得赶回去见萧娘,得赶回去……”他有些失神地喃喃自语,跌跌撞撞朝黑暗走去。
不知是不是习惯了点,宣生觉得周围似乎亮了些,他看到灰蒙蒙雾气般的东西四处飘荡,不时有两三点萤火闪现其中。
突然,他隐隐听到涛声阵阵,层层叠叠,此起彼伏,难道前方不远处有渡口?太好了,说不准能碰到羁旅之人,求得帮助!思及此,他不由加快了脚步。
然而那涛声却似在戏弄人,忽远忽近,忽左忽右,教人分不清东西南北,晕头转向。
宣生气喘吁吁地停下,倒是被搞糊涂了,这渡口到底在哪个方向?正困惑时,一丝香气飘来,宣生瞬间被迷住,左嗅右闻地追着香气源头而去。
“萧娘!”
宣生大惊出声,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他日思夜想的那个女子,正站在小桥流水的对面,浅笑盈盈地望着他。
“宣哥哥,傻愣着作甚,过来呀。”萧娘抬起纤手,朝他招了招。宣生大喜过望,忙奔将过去,一把抱住萧娘,眼中泪光闪烁:“萧娘,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发梦吧?”萧娘依偎在宣生怀中,轻声说:“奴家不是曾在宣哥哥耳边说过,‘甚时跃马归来,认得迎门轻笑’么,宣哥哥,奴家来接你了。”
尽管宣生有些糊里糊涂,但软香佳人在怀,他感动得不能自已。
“宣哥哥,奴家给你备了酒菜,你看,花也正开得喧阗喜人呢。”顺着萧娘的眼光看去,宣生这才注意到头顶那一片蓝盈盈的繁花,开得妖媚,开得夺人心魄。
萧娘拉着宣生走到花树下,那里有一桌丰盛的酒菜。
“奴家得知宣哥哥要回来了,特意做了你喜欢的菜呢,这酒是你离开后,奴家为你酿的,就等着你归来,一起小酌几杯呢。”
“萧娘,你有没有听到涛声?”宣生突然问道。
“有啊,是风过繁花的声音呢,宣哥哥快坐下吃菜吧。”
宣生执筷,夹了片豆腐,再一次热泪盈眶,啊,是记忆中的味道,眼前俏丽的萧娘正微笑着斟酒,这一切,都未曾改变,是他羁旅漂泊时,反复梦回流连的场景啊。
“宣哥哥,你没有给奴家带礼物吗?”萧娘突然问道。
经她这么一说,宣生猛然想到,对,我拼命从盗贼那儿护住的玉簪,给萧娘挑选的簪子,不就藏在胸口吗?宣生边想边伸手去怀中摸索,意外的是,怀中空无一物!
“簪子呢?”宣生不禁自问,难道掉在哪儿了?
“簪子不见了吧。”萧娘笑着说。
“萧娘,我遇见了贼人,他们殴打我要我交出簪子,但我拼命护住了,这是给萧娘的,决不能被抢走!不应该,不可能不见的呀,我明明,拼死护住了簪子!”
“宣哥哥,簪子是被抢走了呀。”
“不可能!”
“宣哥哥,你看看你自己。”
宣生不知萧娘为何口出此言,但他还是依言低头打量自己,只见原先一袭白衫满是污秽,而他胸口,更是湿答答的殷红一片。
“宣哥哥,你被盗贼砍了一刀呢。”
宣生复又感觉到了那种幽昧与刺骨的寒冷,他看着眼前仍笑意盈盈的萧娘,突然感到无比恐惧。
“宣哥哥,这是你,见奴家的最后一面。”
语音刚落,宣生的魂魄便碎裂成万千点萤火,于幽昧中飞向那片泛着蓝光的繁花,不一会儿便被花骨朵悉数吸收,如雪般消融了。
萧娘站在树下,高兴极了,她快活地转了好几个圈,发出银铃般悦耳的笑声,但是有人突然打断了她饱餐后的愉悦。
“你就是那吞噬亡灵魂魄的精魅?”
萧娘,不,化作萧娘的精魅厉声喝问:“谁!”
“你迷住亡魂,阻其前往忘川投胎,扰乱了秩序。”
“天下亡灵千千万万,漏它一个两个又如何?”
“我听说你胃口可不小,算上刚才那个,三日之内千人了吧。”
“哼,谁吃东西不吃到饱才算,总不能饿着肚子吧。”
“那,吃饱了好上路。”
言罢,凌空窜出二指宽的长朱绳,倏地在妖树上绕了两匝,又见一袭清影跃到半空,利索地用艾椒苦笔点画出阵,阵里嗖地飞出一把碧绿的斩妖菖蒲宝剑,灵剑将一人抱的妖树削作两截,遮天大树轰然倒地,蓝色花雨漫天盖地,更有涛声排山倒海,轰隆震耳宛如海啸。
南沉水眼疾手快,将倒下的妖树纳入百草囊,这罕见的奇树他要带回去好好研究。
花树被收后,萧娘一下就像被抽走了魂儿,跪倒在地,哗的一下变成无数飞花,尽数旋落在幽昧之中。
至此,幽昧界再无食魄花树,亡魂便可安然往生。
南沉水带着新收来的宝贝,乐呵呵地回东隅仙岛老窝了。东隅岛上,没有一处不是花花草草,这些花花草草,都各有各的怪。这位灵草仙君别的不爱,就喜欢四处折腾,寻些三界的奇花异草养着,谁叫他位列仙班之前,是位云游四海的行脚药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