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与二姑父的爱情
我的二姑父今晨离开了人世。
他的离开令我伤心，这种事伤心的程度出乎我的意料。原本我以为我跟二姑父的关系不算亲密，可是从得知消息之后，那种伤心、焦躁的情绪告诉我，我们是一家人。
得知他去世的消息后，我的脑海里便开始不断浮现我对他的记忆。其实相对来说，我跟二姑父真的不算亲密。可能因为本来就没有血缘关系，而且因为他和二姑住在农村，与我们甚少往来。我自18岁后就外出读书，更是很少与他接触。印象中，他也不是会频繁地参与我们家族的聚会。
我对他的记忆比较碎片，但很深刻。我记得小时候他的模样，跟我上一次见到他并未有明显的变化，脸上红扑扑，眼睛笑眯眯，不曾变老，也不曾因辛苦劳作而沧桑。见了我这小辈总是笑起来叫我“佳佳”。他叫我，我就应上，但与他的对话会觉得尴尬，因为我本羞涩，加上与他实在有代沟，又交往少，不知道该聊些什么。
但我对二姑父的模样的记忆，总是觉得他脸上有墨水的痕迹。这种墨水的痕迹是处理伤口时用一种叫“紫水”的药水留下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印象中的二姑父脸上总有这样的痕迹。但实际上我记得他脸上确有痕迹，其实是上次见他的时候。
上次见他是在县中医院。他骑着电动车带着我二姑和他外孙女，横穿马路时被车撞到。小外孙女夹在姑姑和姑父中间，没有大碍。但是二姑父脸上受伤，二姑肋骨被撞断。家里伯伯姑姑们去医院看他们时非常气愤，认为都是他不遵守交通规则才让我二姑受了伤。当时给家里打电话，我也非常气愤，觉得责任全在他。妈妈描述当时的场景说到，二姑父面对大家的声讨，表示委屈，一个劲儿地说“别再说我了”。我听到这里才意识到，他也是受害者，也在承受着病痛，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车祸的事情还没过多久，二姑和二姑父又走了一趟鬼门关。
北方冬天很寒冷，家里一般都会烧煤球生火取暖。但是2017年冬天，国家为了治理空气污染不允许民间燃煤取暖。地方政府响应国家号召，挨家挨户检查煤炭使用情况，见到有村民有存煤就会没收。二姑家也不例外。但是因为天气实在太冷，他们又没其他办法取暖，二姑父就藏了一些煤球，用棚子盖上，躲过了大检查。
12月23日晚，二姑父把煤球拿到卧室里烧煤取暖。他们并不知道这样会造成一氧化碳中毒。早上他的大女儿（我姐），打电话给姑姑姑父，无人接听。于是打给了我哥（二姑的儿子），要我哥去叫醒姑姑姑父。我哥去了卧室发现他们没醒，并没发现有任何异常。结果我姐觉得不对劲，姑姑姑父平时都起床很早，怎么今天一直没起？赶忙让我哥去叫他们。结果姑姑姑父确是二氧化碳中毒。赶忙打120。姑姑近乎不省人事，姑父被抬出来时还有点反应。
万幸的是他们都被抢救了回来。但是家里人不免对姑父又是一通责备。我想这些责备不仅让姑父难堪，也让姑姑觉得不好受了。因为过年期间大家提议去看她，她只是在微信上拒绝了。不过我想二姑拒绝，更可能是因为她觉得给家里添了不少麻烦，不想大过年让大家为她操心。她就是如此善良的人。
这样的事情串联起来让我有些明白为什么我记忆里的姑父，脸上总是有墨水痕迹。这种墨水痕迹是我对他们“多灾多难”记忆的象征。
我自小对家境这个问题没有意识。小时候买不起铅笔盒，甚至有时候觉得红领巾丢了都买不起，当自己从未意识到这是家里穷的缘故。后来在意识到家境这个问题后，我发现二姑家一直过得很紧巴，而且身体不好，经常吃药。我们和伯伯、其他姑姑家里有吃不完的米面油、穿过时的旧衣服、用久了的旧家具，统统会送到他们家。一方面反映出来我们希望给他们帮助，另一方面，他们真的需要。当时的感觉就是，我二姑年轻时那么漂亮的大姑娘，不嫁到城里竟然嫁到农村，结果生活又困难，都怪我二姑父赚钱能力不行，不能好好养我二姑。内心一直在为二姑鸣不平，感叹她应该嫁个好人家。而且据我大姑回忆，他们小时候，二姑身体就不好。但二姑是爷爷奶奶最疼爱的女儿。听到这里我还非常纳闷，爷爷奶奶怎么会把这么疼爱的女儿嫁到农村？要知道我的大姑和三姑在当时来看，嫁得都不错的！
许多家庭因为贫困而争吵，“贫贱夫妻百事哀”处处可见。但在我二姑身上，从来没有看到她表现出对生活和二姑父任何的不满。虽然二姑家里拮据，但是二姑从来没有把这些怪罪到姑父身上，他们反倒看起来很幸福。也正因如此，我忽然有一种猜测，二姑和二姑父时间应该保有着爱情。
爱情对于他们这个年龄段的人来说应该是稀缺的。在大相亲时代，男女双方只要觉得看着顺眼，基本上就可以进入婚姻程序了。婚后可能因为缺乏感情基础，双方进行强烈的碰撞和磨合。但我觉得二姑和二姑父之间应该是有的。可以感受得到的是，二姑虽然清苦，但过得幸福。所以姑父的离世对姑姑来说一定是不小的打击。我心疼二姑。
本来最近闭关写博士论文，不打算去任何地方了。但在得知姑父的消息后我便一直焦躁不堪，心里上觉得需要要回去看完他们！但是又纠结担心少看了三天文献。这种矛盾的情绪终于在我买了回家的车票后安定下来。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但是我的内心不停呼唤的声音是，要回家，要看望姑父，看望姑姑，你应该给他们心灵上的支撑。
昨天晚上从图书馆回来，打开app听广播。听到了口琴吹奏的《送别》，婉转，悠扬，感慨平静的生活真好。却万不曾想，彼时的姑父，正在医院接受各种复杂又冰冷的医疗器械的抢救。现在想起来那一首《送别》，感慨万分。
二姑父是在父亲节走的。我不知道姐姐和哥哥会有对悲痛。
我的二姑父是在黎明时刻离开的，在迎来光明的时间离开，应该是走得安详吧。愿二姑父在天堂安好。
写于2018年6月17日夜
南大鼓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