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症这条黑狗
今年六一,一起长大有十二年感情的好朋友突然没有了。
三天后我才知道这个消息。
去年这个时候他还说要来日本找我玩儿,要我吃住行一条龙接待,他还说可以的话,我的结婚对象也考虑考虑他这个条件不错的青年。
今年,他28岁。
我和我妈说起这件事,她的反应除了震惊还有怒气,说他过于自私没有责任心,不为父母考虑,再怎么样也不能不负责任地离去。
我和朋友们说起这件事,他们的反应除了震惊还有无法感同身受的无奈,抑郁症这事说到底无非是自己的问题更大。
我和兄弟几个说起这件事,除了自责愧疚,根本无法遏制内心的痛苦滋长,如果早知道就好了,是啊,早知道该有多好,至少让他知道他不是孤独一人。
从没想过抑郁症这条黑狗会扑向我身边的人,也从没想过上一次见面是永诀。还记得一起爬山他吃着零食笑眯眯的眼睛,记得他骑着小摩托送我回家时孩子似的脸孔,记得他说等他来日本给我带好多出国就买不到的特产……
可是,他这么坚决地说走就走了,永远回不来了。
也许,对他而言,永夜的痛苦终于结束了。
不用再吃那些副作用极大的药片,不用勉强自己笑着面对生活,不用因为周围人无知的伤害继续痛苦不堪,不用被人说是无病呻吟,漫长的岁月里,曾想过求助却被指责和嘲讽的无数个日夜,终于安静下来。这条黑狗,用平凡人不能理解的方式欺辱着善良柔软的人,对这世界温柔以待的人与恶魔缠斗得久了总有累的时候,直到死亡也成为勉力支撑的事,一切变得像是不可告人的秘密,说出来就是众目睽睽被脱光衣服,可明明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活下去也需要勇气。
我尝试去体会他曾有的心情,却怎么也触不到那片痛苦深渊的边缘,和抑郁症这么近却又远得遥不可及,他走得太过安静,甚至连句话都不曾交代。我该责怪谁呢?责怪如我妈一般的长辈对抑郁症的不理解吗?他们那一辈人的苦楚并不比我们少,可是他们熬过来了。责怪如朋友一般的同龄人对抑郁症的无可奈何吗?我们这一辈人经历着一段全新的历史和时代,物欲与精神并行,交织着戾气与光辉,痴缠在心间,很难拈花一笑。责怪我们这几个因为过于忙碌而忽略他的虚假朋友吗?大家都在为了生活而努力前行,伤痕累累,只是我们很幸运没有被黑狗咬住,没有被恶魔绊住脚踝。
有句话说得很对,连自己的人生都无法负责的人,又怎么能担负起别人的人生。他很努力过了,可是单枪匹马无法与这世界搏斗,孤军奋战后,他的骄傲和未来被折断,再也不能仗剑天涯谈古论今,负责不起自己,更无法给自己的家人带来更多美好,那只黑狗压住他将他拖进地狱,而我们却觉得,抑郁怎么了,抑郁不过就是抗压能力不行,心里有毛病罢了。没有被踩进泥土,没有丧失过最美好希望,没有体会过求助神明却被神明拒之门外,没有体会过一切努力完全徒劳的人很难理解这个存在于精神永夜的疾病,失去他之后才明白,他独自熬过的时光,是我们永远无法触及的黑暗。
嘿,你最近好吗?
哦,还行。
客套敷衍例行公事里夹杂着多少真心和无奈,对这个世界了解愈多愈深,愈发觉得无能为力无可奈何,可是明明可以对身边的人更多关心和温柔,更多尊重和谅解,我们却在焦急的节奏和沉重的压力之下忘记了可能对他人造成的伤害,如果那是压垮他人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么可能又要有一个生命化作星尘没入黑暗,又要有更多的人因此负伤前行。忧伤积得太多,会引来黑狗,它躲在暗处窥探,等待扑咬落单的人,若可以做,只要牵起落单的人一起走,也许永夜就能短一点。
我曾想过你会走,却不知一别就后会无期,希望你不要记得我们所有人,只为你自己,在那个世界勇敢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