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杨梅及绣球花

文 | 沈筼筜

又到了一年的梅雨时节，一连被烈日暴晒而倍感疲倦的身心一下舒爽了。这是我钟意也一直期盼的季候感，入睡变得十分香甜，不沁汗也不觉冷，有时迷迷糊糊间能听到细细的雨声，空气里多了几分轻盈湿润，细嗅能闻到探不出源头的花香。尽管上小学时，和奶奶住在负一楼的房子里，但凡入梅，屋内的湿气格外地重，隐隐约约混合着朽味，耳边总是环绕着奶奶的叨念，念着一周前洗的衣服怎么也干不了，念着家里的墙砖和镜子都附满了潮湿的水汽，念着地板总是湿湿的，走来走去留下长串的印渍，念着拖把、抹布这些总是不够用。而我心心念念的是和结伴的朋友玩水。穿着及膝的雨靴，任性地踩在马路上的水洼处，会先走过去试下水深，太浅的激不起我们的兴趣，有时会比着看谁的水花溅得高。那时候，奶奶想着小孩子的脚长得快，今年买的合脚鞋到明年就会小了，所以当时我的雨靴较长，走起来踏踏响，有次玩水的时候，一不小心没站稳就摔在水里，衣服、裤子、书包这些都染上了大块的黑黑的水渍，回去被奶奶狠狠地呵斥了一顿，那以后就很少去玩水，对淌水洼的兴趣也淡了。

上中学的时候，有次端午回乡，去外婆家。车上坐在靠窗的位子，高速上看窗外不远处的庄稼，一块连着一块的水田，稻秧青青，已经初成规模，湿漉漉的绿，铺天盖地，清新扑面。澄净清透的绿色，安静，也让我放松。那些靠山而建的楼房成群簇居，被濛濛雾雨罩着，边缘棱角羽化在烟雾中，远处的山群被雨水洗成灰白色，只见淡淡的山形。一幅天然而成的水墨画，无需雕饰。那刻非常享受眼前的景色，也爱上这样的气候，水润，无尘。大学的校园内有块广阔的草地，连着图书馆和教学楼，光是看着草地的颜色就能大致判断到了哪个季节。梅雨季时，草的颜色呈出洁净度极高的绿，在色卡里，近似“千岁绿”，因它的不平坦、且多是泥地也积了大大小小的水洼，晚上从图书馆出来，一路上只闻此起彼伏的蛙声，不扰心，空气里因雨水的堆积也多了一层清冽的草味。

今时的梅雨季，住在郊区，下雨便关了窗，坐在窗边看书。雨声潺潺，像一条从春天来的小溪。坐在窗边却总是出神，手里的书页没读几行，心绪就飘到窗外去了。远处面对着一座山。入夏后，山的颜色由绿转青，再而入黛，藕丝一般的细雨，就斜斜地、无止境地打在这青黛相间的墨里。我一边看雨，也一边听雨。雨声如弦，听了令我心安，眼神从一个屋顶飘到另一个屋顶，从一辆汽车落到街道旁的樟树。前日在北方的朋友和我说起，因怀念故乡的雨声，便下载了雨声来听，却也令她更加郁结，手机的里雨声怎么也比不了故乡的雨声，滴答滴答，少一分通透与清明。

梅雨季节总归是降温，稍冷的。一件长袖外头总还要再套一件。看书看了一下午，手脚不免变凉，这种适宜的转凉，没有冬天的四肢那样僵硬，也没有夏季空调房里的手脚爱出汗。手脚变凉，便起来走两步，眺望更高处的雨景。书在雨季总是最遭殃的，水汽最爱往书里钻。纸页吸了水汽，就会产生褶皱，摊在桌上的书常常会覆上一层薄薄的湿气。不禁想起朋友曾和我说，她在长夏的高温天气里，仿照古代士人晒书，把书柜里的书一本本拿出来，摆在阳光直射的阳台上，阳光里混合着墨水的香气，不禁会让她产生满腹经纶的幻觉。我望了望自己的书柜，等放晴也来晒晒它们。

晨跑在梅雨这样的天气已停滞了一段时间，于是在菜场流连的时间变得多起来，（以往是先晨跑后买菜，常常要计划好这二者花费的时间）常去的一个菜摊上，发现竹编筐里多了一些大颗黑红杨梅，一旁的店主主动介绍说，“这是我家摘的，汁水足，不酸。”拿了几颗，用装水的瓶子洗了洗，递给我吃。入嘴的那刻，感受到杨梅的幽香，汁水饱满，确实不怎么酸，于是买了一袋。准备转身走时，又被店主叫住，她温柔的语气，夹着一丝害羞，“这个花你要吗？送你，看它挺漂亮的，我家院子里开的。昨天看你提着几株茉莉花，想你应该会喜欢花。”我望着她身旁的水桶里，静静立着她说的花，是蓝色的绣球花。那刻被一阵不知从哪里涌来的温暖所感动，想要给她钱表示谢意时，她却坚决不要。回家后立马找来花瓶，置水静养着绣球花。

在陆游的《梅雨》里，写道，“丝丝梅子熟时雨，漠漠楝花开後寒。剩采芸香辟书蠹，旋舂麦耖续家餐。”和他一样，在这心仪的梅雨季，水气氤氲，草木惬意，也感受到温情所在。